第50章 庸才

在新一代的画家中,森光夫素以作画快而闻名。果然等到我们要离开的时候,那幅画已完成了大半。

“明天应该不用再来了吧?”我于是对富江说。

尽管我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这个看起来迷迷蒙蒙的画家却还是敏锐地听见了。

他像忽然惊醒了似的大喊道:“不是的,还有很多细节需要刻画,离开模特是不行的!”

富江对此倒没有多大意见,她此刻正是兴味最浓的时候,但等这幅画完成时就说不定了。

我虽然对绘画的具体步骤并不很了解,但总觉得他忽然变得如此激动,与其说是为了画画,不如说是要留住富江在身边。

可是他看起来并不像是被富江迷得发狂啊。准确地说,他似乎时刻都处于张皇惊惧之中,而为富江作画竟成了他唯一的稳定剂。

真是怪人。

该不会他是为了藤原千代才想要留住富江吧?

这个想法从我头脑中一闪而过。

于是离开前,我故意放慢了脚步,落在富江身后,小声对正收拾画具的森光夫说道:“刚才那位藤原夫人有来过,演员藤原千代,您认识她吧?”

“啊?啊,是的,”森光夫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她是我的师姐。”

“师姐?”

“没错,我们都拜在慧郎师父门下,”森光夫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顿了顿,“她过来这里有提起什么吗?”

慧郎?东海林慧郎吗?我回想起此前查询的资料,这是位以绘画和雕塑出名的大师级人物,森光夫的成名除却其自身才华,和这位赫赫有名的师父也脱不了关系。但是网络上既没有藤原千代拜师的消息,也没有她擅长绘画或是雕塑的新闻,大概只是她隐退后私下的爱好吧。

“她想见富江一面,”我干脆直说了,“是您告诉她富江在这里的吗?”

“怎么会这么想呢,”森光夫有些尴尬地笑笑,“我可谁也没说啊。”

见在他身上问不出什么,我也只能就此作罢。

但第二天我们再来时,昨天那幅原已初具轮廓的画却被各种颜料涂抹得一塌糊涂。

“昨天我状态不好,实在画得太差了,完全没能展现富江小姐的美貌......”森光夫的黑眼圈变得更重了,像是许多天没有睡过觉,说话时脖子已经快要支撑不住脑袋,不住地摇晃,“得重画......重画才行......这次我一定能画好的!”

如果是普通人,见到他这副神经质发作的样子就该及时脱身了。但富江并不是普通人,她像品尝鱼子酱一般品尝着森光夫的煎熬和不安,饶有兴致地想要看他何时彻底失控。

“既然如此,那就重新画吧。”她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道。

森光夫感恩戴德地接受了她的恩赐,这一次他作画时更加痴迷,就像是陷入漩涡中无法自拔的人。

可是今天的这幅画大概也依旧不会成型,我看着地上比前一天堆得更厚的“积雪”想到,以森光夫现在的状态,他应该已经无法完成任何一副画作了。

虽然今天藤原千代没有再出现,但我总觉得这间屋子里,除了我们三个人之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种感觉非常微弱,很容易被忽视,却让我有种如芒在背的刺痛感。

我循着直觉一路走去,又来到了昨天那座雕像堆成的坟场。一番翻找后,终于发现了异样。

这里至少躺着几十尊雕像的残躯,可是竟然一个头颅也没有。

虽然也有无头雕像这种设计的可能,但是全都如此未免也太过古怪了,不如说是有人特意毁去了雕像的头颅。

而这个人大概率就是房子的主人森光夫。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不想让人看清它的脸?

我继续在这片废墟中寻觅着,把相近的残躯拼凑在一起,一连拼出了几个。虽然在身形上有细微的差别,但能看出来“她们”都是同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性。

因为我所知的与森光夫关系相近的年轻女性只有一个人,所以我也很快想到了她——堀江娜娜。

半年前,她最后一次在森光夫的画像中出现,那之后,媒体和网络上就再也没有她新的消息。

以她的知名度,即使与森光夫闹翻了,想要请她做模特的人也应该多如过江之鲫才对,为何会这样无声无息地隐退呢?

我的心中难免生出了一些阴暗的猜想,森光夫之所以精神衰弱、夜夜难眠,是不是因为他在害怕某个人的报复呢?

因此我不再犹豫,趁森光夫仍沉浸在绘画中,快步上了二楼。

二楼空荡荡的,大多数房间都落满了灰尘,看得出都很久没有被打开过。所以我很快找到了森光夫的卧室,这里也和楼下一样杂乱,到处落满了废弃的画纸。

尽管这间房间里的一切看起来毫无章法,但谨慎起见,我还是注意着翻找东西的同时不要破坏原本的布局。

没用多久,我就在枕头底下找到了一本表面磨损严重的黑色厚壳书。

翻开一看,那是一本日记,第一页的落款时间已是三年前。那时森光夫刚刚在画界展露头角,被许多评论家称为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

显然他自己也这样认为,甚至更进一步地相信自己会成为名流千古的大师级人物。所以在他的这本日记里,除去一些日常的记述外,反倒是对某人某事大发议论之词占了多数,就好像是在为日后书写人物传记提供准备好的素材。

这是他写在第一页的:

【若说世上有什么是我最厌恶的,那就是庸才。

在我看来,所谓的庸才,并非完全的普通人,而是略有一点才能却自以为天赋横溢之人。

普通人循规蹈矩,天才别出一格,而庸才既没有另立门派的能力,却还不甘心跟随人后,一味拾人牙慧,编织成无数的规矩网络,不仅困住了普通人,还要对天才横加指责。

天才无法效仿,于是人人都学庸才。

日久天长,庸才遍地,天才又将如何自处?!】

森光夫成名时二十出头,年少轻狂,其中的天才显然是他自比,而庸才指的又是谁?是对他不友好的评论家,还是他的竞争对手?

我又向后翻了几页,想从中找到答案,但是那之后的内容却和前面毫无关联了,不过我从中发现了一些和堀江娜娜相关的日记:

【每次有人对我的画大加赞誉时,她总是在一旁微笑点头,就好像是在代替我接受称赞一样。

我不明白,这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呐。

她不过是个模特而已!】

【堀江娜娜,现在是鼎鼎有名的模特了,很多人都把她吹捧得多么独一无二。

他们要是知道,她不过是我从学校里随便找来的一个人,该有多可笑啊!】

因为这本日记实在太厚了,我没时间一一细看,干脆一直翻到最后。

这一页落款时间是半年前,上面字迹格外潦草,措辞也和前面那种预想将会有人来读的精心设计感完全不同,似乎暴露了落笔者当时动荡的内心:

【我的选择没有错!

谁也别想威胁我!可笑!我是靠自己出名的!

等着看吧,到底是谁会被毁掉!总之不会是我!】

这是最后一页能看清字迹的日记,之后的纸张夹杂着空白页和被涂抹的痕迹,已经无法辨识内容了。

这页日记的落款差不多就是森光夫和堀江娜娜闹翻的时间,所以里面指的那个威胁他的人,就是堀江娜娜吗?从日记来看,森光夫并不将堀江娜娜真正视为自己的缪斯,反而多有轻视。但自从森光夫成名后,有不少人质疑他只是依靠模特的出色才能画出好作品。这种说法对任何一个画家都会是巨大的打击,更不用说是森光夫这样自视甚高的人了。如果堀江娜娜借此要挟他,他显然不会接受,于是两人就这样决裂了。

但离开了堀江娜娜之后,他发现自己真的创作不出好作品了,所以才恼羞成怒地对她动手了吗?

“真夜,你在哪?”

富江呼喊我的声音忽然从楼下传来。

我看向时间,竟然已经不知不觉过去很久了。

我把日记本放回原处,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二楼,到大厅时正好和富江迎面撞上。

“你又去哪了?”她大概是不满意我没有一直在旁边陪着她,语气很有些责备。

“只是随便转转,”我有意无意地提起道,“那后面堆着好多雕像啊,森光夫先生也是雕刻家吗?”

出人意外的是,森光夫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反倒是富江随口回答道:“是啊,你不知道吗,矢口导演那尊约翰的雕像就是找他借的,雕刻得惟妙惟肖呢。”

听到富江说话,森光夫才有所反应。他脸上露出一个机械的笑,这就算是在接受赞扬。

“那些都没什么,不过是很平庸的东西,”他喃喃自语道,“我们现在要创造的,才是真正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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