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岛许多学校背后有宗教背景,尤其是历史悠久的名校,不是信天主就是信基督。戎玉怡不信鬼神,没有信仰,这注定她与一部分神校失之交臂。
后来戎玉怡才知道,原来温家两兄弟当初就读的便是宗教学校。有天采访温铩羽,温铩羽说他是大派位划分进去的,通俗来说是就近入学,被划分到所属学区内最近的学校,刚巧那是一所教会学校而已。
“每个礼拜有圣经课,查圣经、看经文,唱圣诗,听讲道,除却以外没有什么不同。”
“这么说……好像在传教,逐渐洗脑中。”戎玉怡由衷表达。
“差不多,不过学校是提供一个了解的渠道,不会强迫学生们信神。”他说,“学习是自己的,信与不信自己决定。”
圣经由许多故事组成,有人当童话,有人当寓言,当八卦,他当西洋版西游记。像温铩羽一样被划位进去、没有宗教信仰或为师资力量、为名校头衔而来的同学不在少数,他有不少同学在中五那年决志表明要成为教徒,而像他一样直到毕业仍是无神论者的亦不在少数。甚至那几年教会学校日常他脖颈佩戴母亲送的翡翠玉观音,校长见到也从没说过什么。
戎玉怡听完,久久回不过神。这次谈话,是戎玉怡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死脑筋,早知如此,她何必去上那劳什子学校。
学校财政拮据,校园设施缺乏,一栋教学楼,一个操场,被铁丝网包围,就是她的中学。学校是离岛话和英文授课,戎玉怡初来乍到跟不上,偏偏学校生活也乏味,家政课要么是炒鸡蛋、蛋炒饭,最多最多做个蛋糕,再多就是没有经费。
戎玉怡在那所学校待了两年,实验室只进过一次,老师最常说的话要么是没有这个仪器,要么是缺其中某种材料。
唯一进实验室的那一次,是化学老师说学校进了新机子,带她们去做‘铁在纯氧中剧烈燃烧,火星四射,放出大量热,生成黑色固体’的实验。
结果是两台旧机子,有些地方甚至在搬运过程中摩擦过度致使漆脱落成斑驳的锈色。设备上有一串字母刻着「Made In West Germany」,戎玉怡对这串字母不陌生,West Germany,西德,去年到今年年初全校人乃至于社会新闻也在热议,柏林墙推倒,两德统一,这意味着这台机器至少是1990年之前的产品。
为了自己,戎玉怡人生第一次对温姨提出要求,以学校有人欺负自己为由而想要转学。这也不是撒谎,学校里确有小团体霸凌自己,不过是群欺软怕硬的,做过最过分的事是把她的试卷和书本扔到操场,倒水在她的课桌上,并未与她本人有过直接接触——一群小人。戎玉怡说着都觉得心虚,因为这些小伎俩还在她可抗压范围内,不至于到转学的地步。
倒是温折戟看出她的心虚,替她说话,一旁用刀叉切荷包蛋的温铩羽想起什么,笑着说:“是该转学,她们学校老师英文也太烂了,还没有我们家玛丽莎好。”
玛丽莎是温家的菲佣,她听不懂雇主说什么,但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疑惑地歪了歪头。
同年,戎玉怡转学到另一所女子中学,依然是传统学校,不过这回是名校,校服是旗袍样式,虽没有其余学校那么西化,但圣诞节舞会之类的该有还是会有。
那年戎玉怡赶上五年没有举办过的联校圣诞舞会,学校组织邀请了隔壁混校的学生进行联谊交际活动。
在这场舞会中,戎玉怡认识了毕桂玲。毕桂玲家是做香薰的,她身上亦香香的,俩人在舞会上一见如故,后续发展成好友。
这间屋子平日充当小库房使,不睡人,小房间里放了沙发床和小茶几,戎玉怡偶尔会来坐坐。她熟门熟路在沙发旁就地而坐,茶几两旁放了两个坐垫,一人一个。茶几上有两本书、一个本子和一支笔,一杯香薰蜡烛。
戎玉怡说:“还是那句,我学艺不精,只负责排卦断褂解卦,但准不准,可就说不准了。”
闫梧桐也跟着坐下,不太想开玩笑,却还是笑着道:“你越谦虚,我越觉得你可信。相反那些上来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没有可信度。”
戎玉怡手肘靠后支着沙发,若有所思问:“你就不怕我算出来你的秘密?你找王婆好歹可以花钱摆平,找我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这不就是跟你秘密换秘密吗?”闫梧桐笑,“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这几年作为袁康曜的枕边人,闫梧桐听过不少秘密,袁康曜谅她不敢吃豹胆,这几年根本没想过避着她。戎玉怡这个秘密便是从袁康曜那里听来的,有照片为证,闫梧桐着实大吃一惊,怎么也想不到,戎玉怡胆子这么大。
“你要是问怕不怕,我肯定是怕的。但说实话,比起怕你,我更怕老袁。”闫梧桐付之一叹,“虽然老袁说不是他,但我真怀疑那个死在百货里的女人……”话音戛然而止。闫梧桐低下头,撩了撩耳畔的鬓发。
小房间里没窗,空有右上角一个排气风扇,偏偏毕桂玲还在屋里点了香薰,闻着应该是助眠的冷杉。
闫梧桐最早接触这些神神化化的东西还要追溯到中学时代,约同学去冰室,经过八人街天桥底下的榕树头,撞见一堆神婆打小人,她们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嘴里念着:“打你个小人头,打到你成世无出头,打你只小人眼,打到你好快眼坦坦,打你只小人手,打到你运气通通走……”
后来甚至衍生出英文版本:“Beat your little head, Your work never go ahead……”
再长大一点,父亲迫不及待把她送到袁家,与比她大一旬的袁康曜结为连理。
袁康曜一家迷信,不仅是袁家,整个离岛被封建迷信囊括其中,有钱人比穷人更信命,小富靠勤,大富靠命,他们认为人的大起大落是天注定的,大富大贵不在于学历、能力、见识乃至努力,主要看的是命。
古人有云‘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所谓的努力读书在命运面前不值一提,可若果再不努力读书,就什么都没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信命与认命是两回事,却也在一念之间,闫梧桐不知是否只有离岛如此,还是全世界没什么两样,总之袁家看中她的八字。
落地喊三声,好丑命生成。算命先生说她是好八字,不一定旺夫,却一定旺袁康曜,那时在场所有人兴高采烈,闫梧桐也松一口气,暗暗窃喜,嫁给袁康曜做阔太没什么不好的,她那么努力读书不就是为了将来有钱,做有钱人吗?如今少读几年书,少走几年弯路,做不成富人,做得富太太也是好结果,这难道不值得开心吗?
闫梧桐被突如其来的婚事和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昏了头,十六岁双方父母同意登记,嫁到袁家,十八岁生下大女儿。
同年得知袁康曜在外包二奶,大梦初醒——算命先生说她八字旺袁康曜,确实旺了,袁康曜成功拿下泰生百货话事权。甚至,倘若不是温璇回来的快,说不定连温家的珠宝线也能一并吞下。
可算命先生没说,袁康曜会旺她。
得到的东西越多,袁康曜愈发迷信,他没法解释他如今的财富、权利和地位是怎么来的,就像他和手足一起拜关公,为何关公最后偏偏帮了他?
信风水、敬鬼神是找一个寄托。要说这个世界上谁是最唯物主义的一群人,是普通人,因为大起大落与普通人无干,他们就算想信都找不到理由根据去信。影视剧里演的那些商战,什么买凶杀人,偷夹万(保险柜)文件并不常见,准确来说并不地道,现实中的离岛商战,是风水上的斗法。
这几年闫梧桐没少见识算命佬和神婆们的本领,袁家没那个资本养风水大师,只能斥巨资、走人情去外面请,但不代表温家没有。
温家那位梅芫也是从海里捞上来的,睁开眼便是无以为报,为温璇做牛做马。外界都传是不是温家和蛇头做交易,否则怎么会从海里捞出来这么多人才?
听家婆说,戎玉怡原本是梅芫选中的好苗子,想要作为传承人培养,因此一进来便是三小姐。
计划赶不上变化,戎玉怡尚未出师,梅芫便随温璇出家了。
戎玉怡从前是不信这些东西的,现在也不完全相信,只是敬畏梅姨,而对这门学术保有敬畏之心。
跟在梅姨身边深造学术的这三年,她年纪青,十三到十六豆蔻碧玉年华,周易和算命于她而言是学校以外的语文课和数学课,语文课——背各种各样的文言文、朗朗上口的口诀;数学课——建立在前者的基础上,套各种各样的公式,推演出正确答案。
梅芫走后,她对这门学术失去了兴趣,这么多年她一直自娱自乐,每周空出两小时复习以前的知识,也算是停滞不前了。
未来的事她基本是算不准的,抑或说其实准了只是她不知道,或时候未到。准确与否是很难去验证的,这种事又不是说别人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内裤,只需要拉下一点裤头就能验证。她两年前算过六.合.彩号码,但她今天坐在这里,答案可想而知。
已经发生的事想要算出来,于她而言倒没什么难度。只是,还是那一点,验证,验证,验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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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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