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却没能完全被说服，还是说：“为什么？”
“你指的是？”老城停了下来，礼貌地问。
“救我。还有你刚才说的，为什么不把我献给米兰达谈判？”
“好心当作驴肝肺。”迪德有些不满，脸色似乎在说钻石是个拿腔作调的恶魔。
老城抬手阻止了迪德，迪德啧一声，蜷回座位。
“很好的问题。”老城庄重地说，“我明白，你有你的困惑，但我们也有我们的理由。”
钻石几乎算是瞪着他。而老城在钻石的目光里沉吟一阵，以虔诚的语气说：“于是祭司阿蕾预言说：尊敬的阿达，请听我谏言，在遥远的南方多瑙，将有一位降世的恶魔，如同从天边坠落的凶星。”
他念完了，看向钻石：“‘降世恶魔’。我们都听过这个。”
钻石冷冷地：“你信？”
“半信半疑。”老城说，“最初我很怀疑，因为这只是《恶魔史录》里的童话故事，一半来自于真实历史，一半来自于杜撰，当不得真。后来信了一些，是因为这几十年里天使们不断毫无理由地捕杀恶魔。而一件无理由的事背后不可能没有理由，这么说让他们害怕的必然是真实存在的，那么‘降世恶魔’也可能存在。”
“然后，你就出现了。”
他微笑起来，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钻石，像钻石是一座刚出炉的、闪闪发光的雕像。
“我？”
“对，你。你被送入圣帝阁教堂，当着始祖天使的面丢入圣池，一半恶魔将被圣水侵蚀，死得无声无息，你却给始祖天使、天使们带来了巨大的鸟灾，并成功从那里逃出来，还策反了大天使之首真夜，也就是我们的前朋友龙舌兰。”
钻石张了张嘴，想说那不是策反。听起来实在太怪了。但他没能说出口，老城继续说。
“玛尔的巴特克庄园血案，即使在猎鹿城我们也听说了，始祖天使派手下大天使孚威追杀你们，想连着你们和巴特克家一起解决掉。但你和龙舌兰联手，成功逼退了孚威，他没能杀死你们，不得不带着手下离开，再派全境力量追捕你们。”
这和成功二字绝无联系。尤里死了。阿幸永远地离开了。
一瞬间，疲惫涌上心头。钻石不想再听了，毫不顾忌礼貌，他径直打断了老城：“我根本不想成为降世恶魔。”
房间里一下静了。老城看着他，成山看着他，迪德瞪圆了眼睛，看稀奇一样的看着钻石。
钻石不在乎他们的面面相觑，成山却主动解围，以担忧的语气对钻石说：“你累了，要坐下来说吗？”
他小心翼翼的，十分温柔。钻石对这毫无兴趣，有个问题醒来时就缠绕着他：“你们知道真夜的消息吗，能否告诉我？”
老城和成山对视一眼，迪德抿起嘴唇，好像在犹豫谁开口。还是老城平静地进行了回答：“他应该已经被运往伊甸山了。现在我打听到的消息，是他将被关入牢中。始祖天使，也就是那个阿达，会在几日之后，亲自审判他。”
“那我现在在哪儿？”钻石惊觉，这间办公室没有窗户，空气很闷。
“索尼斯的一个地下室。”老城说，“我好多年前买下了人类的房子，在花园里进行了扩建，设立了《猎鹿城地下快线》的编辑部。”
钻石从没去过伊甸山，也不知道怎么去。从索尼斯赶过去更不知要多久。他得想办法问问。
老城看出了他的心思：“你想去救他？”
钻石并不隐瞒：“我想马上就走，不然来不及了。”
老城皱起眉头，看不出在想什么。迪德和成山的表情也变幻莫测。
过了片刻，老城意味深长地说：“你知道龙舌兰是我们的敌人吗？他参加过多瑙战争，杀死过我们的兄弟姊妹，他们的坟墓还在群马墓园立着，而前大天使之首却还好好活着。如今，他遭受始祖天使的惩罚，是否是罪有应得？”
忽然间，老城目光里的满意和敬佩消失了，只剩下因质疑而产生的威压。这让人想起来他的身份是猎鹿河港口的一把手，而非只是他所刻意展示的报纸主编。
成山和迪德屏住呼吸，一声不吭地观望着他们。
钻石知道，当然知道，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他躲开老城的目光，以一种一如既往的语气，说服着恶魔，也说服着自己：“……他罪有应得，但他的罪就是我的罪，我会背负的。”
成山和迪德悄悄地对视一眼，看上去有些惊讶。老城却只是失望地摇了摇头：“不，你没有理解，只是随口一说。”
钻石没懂他的意思，瞪着他，等他解释。
“多瑙战争时他是始祖天使的手下，是始祖天使命令他去做这些事。即使你想承担这些罪，它也不属于你，因为你无权替死去的恶魔们原谅。”
“那你们还和他交易呢。”钻石针锋相对，听上去却心烦意乱。
“那是多瑙战争前的事。战争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他。”老城坦诚地说。
钻石沉默了，似乎一时找不到话去辩驳。
老城朝钻石叹了口气：“我很遗憾，然而事实如此。”
钻石垂下眼去，低声承认：“……你说的对。”
老城没有责怪钻石的意思，耐心指导着，像牵引迷途的羊羔回到羊圈：“你也没必要责怪自己。杀戮的罪来源于始祖天使，而龙舌兰是他的刽子手，最终的罪由龙舌兰自行承担，如此你如何能承担起他的罪呢？那份罪本来和你毫无纠葛。你还能怎么办呢？”
钻石思考着这番话，眉头紧紧皱起。过了一阵，他恍然大悟，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想救真夜，要承担他的罪，就要先去杀了始祖天使？”
在场三位恶魔都瞪着钻石，看上去十分震惊，无话可说。
成山犹豫了一阵，还是没忍住，张口要解释。但老城抬起手，阻止了成山：“……我想，其中自有原因。所以他才是降世恶魔。始祖天使选择了他，无论为什么，他正回应始祖天使的挑衅。”
说完，他抬高声音，对钻石说：“降世恶魔，这就是你的结论？”
老城盯着钻石。钻石也回盯着他。
钻石想了一阵，“……是。”
声音很轻，像在对自己说，随即更坚定地点头，看着老城，毫不犹豫：“对，是。”
对。是啊。钻石眨着眼，双目炯炯有神，忽然之间，钻石想清楚了，头脑一片清明。为了救真夜，也为了赎罪。他需要做这个，一定要。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他唯一能迈向的道路。除了这他还能干嘛呢？甚至他不理解，为何之前他毫不清楚这一点。
“好吧。”老城看着这样的钻石，咂舌道，“我会想办法帮你去伊甸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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