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昆仑旧事(一)

北地秋夜寒凉,破庙中残风四起,半盏枯灯跃燃飘摇,将灭不灭。

昏光照亮正中央的圣女铜像,双耳不似常人,像是某种鱼类的鳃,手掌交叠附上胸口,落了少许灰尘,慈悯的目光中多出几分破败。

荒废多年的庙宇本不会有人涉足,突然闯进来一人,携带满身入夜凉气,身披黑色斗篷,慌张地逡巡四周。

神像足下凹槽有一处暗咒,他探手摸进去,法咒亮起,顷刻被削的见了骨。

这人闷哼一声,却不退,触到槽内乌木匣子,一把捞了出来。

一瞬间,神像射出几根银针,虽飞快抽回手,但免不了了扎在腕上。

此法阵狠辣,银针淬了剧毒,不过几息之间,整条手臂乌青,骨头都已经腐坏。这人浑然不觉疼痛,急切地拆开匣子。

盖子掀开,里头安然躺着一只荼白色荷花,点点荧光附着于花心,光是闻着气味,便有宁心抚慰之效。

黑衣人一喜,将要收进内府之中,却似感应到什么,猛的回头。

窗棂忽而毫无征兆的大震,爆发的灵气卷入破庙之中,正门口现出一道人影,还未看清,面前破进来一股劲风。

他不得不抬臂阻挡,护紧了怀中荷花。这下顾首不顾尾,气浪吹鼓兜帽,转瞬被掀飞出去。

缃色黄衫,对襟白领外袍,胥斯年披散着发,露出血迹斑驳的脸。

他颇有些狼狈,阴鸷的盯着来人。

未见人影,先闻泠泠几声脆响,似是步伐行走间,珠玉来回碰撞,在这荒谧的夜里,难以忽略。

因此寻声看去,最先入目的是一把长箫,别在纤瘦的腰间,箫上系着一对玉扣,青衣为底,衬的玉更加净润。

夜里人的五官模糊,偏生她有一双极亮的吊梢眼,微微上挑。相面者常说单有此目,已是不面善,再配上长眉直鼻,更显盛气凌人。

傅春柳定了定,打量着半跪在地的少年。而后目光落在他手中木匣。

胥斯年警惕的护进怀里,哑声道:“师姐。”

“住嘴。”傅春柳挥出一道灵力,狠狠拍在他面皮上,扇的他歪了头。

“谁是你的师姐。”

这一耳光用了十成十的力道,胥斯年转过头来,嘴角已然渗血,被他抬手蹭开,如同晕染开的胭脂。

他神色自若,或许是做好了准备,并未有骇然之色。

“师姐,云笙已被魔气侵蚀,再不救,神魂被啃食殆尽,恐不入轮回。”

他突然跪下,用那只残臂扯住傅春柳的裙摆,垂首道:“我实在没法子了,才会出此下策,只要能将寸心芙蓉借给我,入雪牢也好,叛出师门也罢,一切过错都由我来偿还……”

嶙峋见骨的手抓握不住,被毒的青紫,片刻不到无力垂落在身侧,动也不能动。

傅春柳听他讲完,神色不见丝毫动容,铁石心肠的一招手,那荷花向着她飘来。

胥斯年急了,妄图抓回来,却被从天而降的一柄长箫钉在原地。

完好无缺的手掌被扎了个对穿,傅春柳尤嫌不够,握着长箫的手狠狠一拧。胥斯年痛的发抖。

傅春柳俯下身来,在他耳旁轻慢出声:“你为了她,算计我?”

木灵根天生与草木通感,结婴之时,内府会生出心植,有疗愈效用,乃是心脉所化。

傅春柳生性暴戾,苦修木灵三百年,才得一株寸心芙蓉。

人人皆道定是养在内府中,却不知心植被她放在凡间的一处破庙里,过往参拜的百姓日益康健,都以为是这神女像的功劳。

这处她从未告诉旁人,可胥斯年竟然将心思动到了这,只为了救那只半妖,令她如何不恨。

胥斯年颤声开口:“师姐,求你将它给我吧,用我的命来换也可以……”

傅春柳冷道:“你的命值钱吗?想换我的命,也得掂量掂量够不够。”

“我没有!”

他瞪着一双眼,倾身上前,却扯到手掌的窟窿,傅春柳长箫还钉在其上,痛得他额上冒汗。

“师姐,我打听过了,心植被旁人吸收后,虽会三魂离体,但在七日之内点燃结魂灯,便可召回生魂,届时我为你寻一具躯壳复生,绝无大碍。”

“三魂离体,结灯复生?”

傅春柳无端端轻笑一声,抽出嵌在血肉里的长箫,胥斯年哆嗦一阵。

那把长箫挑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眼。铁锈味的血沾染下颌,凉津津的。

“好一个绝无大碍。”傅春柳勾唇:“我是不是该欣慰,一手带大的师弟,连我的后事都准备的妥帖至极,只待我安心赴死?”

胥斯年虚弱的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见他底气不足的反驳,傅春柳脸色慢慢冷了下去,一双眼瞳色漆黑,盯的人发毛。

她突然反问他:“那你为何不打散水云笙的魂魄,替她寻一位躯壳,为她结灯守魂呢?”

胥斯年面上一白,迟钝道:“她…非半妖之体神魂难容,况且如今神智受损……”

“笑话。”傅春柳道:“这世上的半妖很少吗?”

胥斯年低下头,面如死灰,与此同时,不知是不是毒素蔓延的太快,身体已经开始乏力。

他连忙撑起眼,动了动手心的血窟窿,借此清醒过来。

水云笙的魔气耽搁不得,晚一刻,便要多一分煎熬。

忆起临走时她说的话,深胥斯年终于按耐不住,撕下那层虚伪的伪装,眼神骤然凌厉,一派肃杀之气。

“你为何不信我。”

感受到杀气,傅春柳灵气灌入长箫之中,其上咒文流转金光闪烁,澎湃如潮水般的威压铺开来。

她立的笔直,发丝随着气浪迎风飞舞,眼中不见半点退却。

“不信又如何,你要杀了我吗?”

胥斯年未答,大概是不想废话,搓磨许久,已将他耐性耗尽,本不欲伤害傅春柳,可她非要不识好歹。

那也怨不得他了。

他自内府之中化出长剑,三尺青锋通体银亮,其上金文咒印流转,出鞘自有龙吟暗鸣。

横扫一剑,带出凌厉的金光,傅春柳抬起长箫格挡,堪堪避开一剑。

“你从一开始便不信我,自我伤了谢桐歌起,你便对我处处防备。”胥斯年神色愈加阴狠,方才人畜无害的少年就像个细碎的假相。

剑修威力浑然天成,百年挥一剑,斩过来时,只觉脊背发寒,傅春柳折腰躲过一击,旋身飞上桌台。

“与他无关,我不信任何人。”

胥斯年怒吼道:“骗子,你将寸心芙蓉告知于他,又刻意让我听见,分明是为了试探我,到了如今这步田地你可满意了?”

话音刚落,胥斯年不知发了什么疯,出剑毫无章法,宛如泄愤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应对的略有些吃力,天底下的乐修没有几位敢正面对抗剑修,更何况胥斯年倾注了她半生心血,才打磨成如今模样。

贸然对战,傅春柳并没有胜算,她只是在赌,赌他还存不存一丝愧疚。

傅春柳刚抬起长箫,紧随其后几道剑风追赶,她皱眉跳开,桌台顷刻粉碎。

寻不到机会吹奏,长箫在她手中便是个木头棍子,傅春柳跳上高处,无一例外尽数被砍碎。

剑风四面八方盖来,她被迫跳上房梁,借此躲过数道剑意,兀得后背一凉,欺身上来另一股气息。

傅春柳惊异回头,急忙反刺过去,却慢了一步。

胥斯年按着她的脖颈,将她狠狠掼在地上,弓起的上半身子笼罩在她眼前,如同露出犬牙的猛兽,死命扼住猎物的咽喉。

胥斯年双目阴沉,五指强行破开禁制,拽出她内府中的荷花。

傅春柳咬牙喊道:“我赠你剑,是为了让你杀我的吗?”

这声质问只换得他一瞬的迟疑,但也只有一瞬,下一刻便将荷花拽进手里。他捏着她的脖子,急促的喘息,像个亡羊补牢的孩子,“师姐,信我……我会救你的……信我。”

“信你?”

傅春柳放声大笑,喉间被他按着,上气不接下气,直至咳出了血,眸中讥诮毕显。

胥斯年避开她的目光,万般矛盾之中,却听她虚弱的声音又起。

这一次,没头没脑的讲起了另一件事。

“少时入仙门,临行前有位表姐问我,院中那池青荷,她能否摘一只簪花。”

她笑了笑:“你猜我如何做的?”

“……”胥斯年手上力道分毫不减,警惕的看着她。

傅春柳脸上笑容却又扩大了几分:“我将满池青荷抽干了水,又付之一炬,听说那位表姐哭了好些日子,我阿娘劝慰她,说我年纪尚小,不辨善恶。”

“可我明白善恶,也知我所作所为绝非善果。”

“但我偏不要人得逞。”

胥斯年隐隐明白她在暗讽什么,察觉到一丝不好的预感,起身便要离开。

傅春柳哪能如他意,左手手攥紧胥斯年乌青的手腕,遏制住他离去的动作,右手结成法印,源源不断的灵力一瞬灌入,寸心芙蓉光芒暴涨,烫的灼人。

胥斯年手被烧的通红。像是滚烫的烙铁,这般情景下仍旧不撒手,灌入另一道灵力妄图压下去。

傅春柳耻笑一声,戏谑嘲弄着他:“晚了。”

胥斯年转过头来,已是怒极恨极,俊秀容颜狰狞可怖。

傅春柳相当开怀肆意,明白他已无挽回余地,更是辛辣过瘾。

心脉干涸枯竭,燃心植自爆,做出这等疯狂之事,她竟还是笑着的。

平地生出几株木藤,将她二人牢牢禁锢其中,随后金光大盛,铺天盖地,如同白昼一般,照亮整座破庙。

胥斯年手中荷花一瞬间化为齑粉,少年目眦欲裂,惊声怒吼。

最后只听一声轻嘲,淡入烟尘,消散在灰烬当中。

——我的花,从不给他人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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