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怎么没有影子?”
“魂被勾走了。”傅春柳言简意赅。
凄惶府每逢十五,府门大开。野鬼出来觅食,专勾活人魂魄,只是今日明明未到十五,怎么还会有鬼出没?
难道是方才那掌柜做的手脚?
宋辞惊骇:“魂被勾走,不就没命了吗?为何他只是单单没了影子?”
傅春柳斜他一眼:“三魂七魄没听说过?野鬼只吃人的神魂,也就是民间说的元神,蕴含人体所有的精气,离体三日之后枯竭而亡。”
“那这三日我们找不到勾魂的鬼,岂不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她眼神微暗:“甚至用不上三日,野鬼今晚就会吞了魂魄,我现在得出去一趟。”
“那,那你可会有危险?”
“我无碍,修士元神比凡人强大,轻易不会勾走,恶鬼也要掂量掂量。”
她御风飞上二楼,一一推开所有人的厢房,发觉都如陈管事一般,目光呆滞,只不过还算安分。
傅春柳咬破指尖,在门上画了道血咒,门板顿时亮起华光,她掏出口袋里的符咒,全部塞到宋辞手中。
“你在房中等着,我很快就回来,门上下了禁制,寻常鬼怪不敢轻易进内,如果情况紧急,撕了这个符咒就能联系我。”
宋辞接过攥在手里,点点头:“好,你万事小心。”
*
凄惶府鬼市集,商铺摊子错落无序,高低各有,乍一眼望去透着诡异的繁华。
百闻鬼在这地段里最不起眼的铺子,他这地方难找,也是因为交易的东西危险。
在九州人界,几乎所有的事情他都有消息。
今日刚开张,支起破旧的门窗通通风,哼着小曲在窗边浇灌那株夜昙,突然从房檐上倒吊下来一张惨白的脸。
百闻鬼干瘪的小身板一抖,水壶差点掉出去,好险,差点丢脸,鬼竟然被人吓到了。
“客官,来这买消息?”
傅春柳翻身落地,轻巧的跳进窗子里。
“你不是不做活人生意?”
百闻鬼眯起眼笑了笑:“看来您是个懂行的,活人狡诈,不过价钱合理,什么都做。”
“我现在没钱,能赊账吗?”
“您这不是开玩笑呢吗?”
百闻鬼向来唯利是图,见没钱赚,态度大转弯,阴阳怪气的开口:“今天给你赊,明天给他赊,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好吧。”
见这女修转身就走,求也不求一句,百闻鬼啐了一口,又是个穷光蛋。
没过一会,那女修又回来了,手里包裹一甩,扔到了柜台上。
满兜子靛蓝的灵石,幽幽泛着光。
他瞪圆了鬼眼:“这……哪来的?你不没钱吗?”
“抢来的。”
百闻鬼面色复杂,这么一会就抢回来,恐怕失主就在附近。
看他犹疑,傅春柳道:“怎么,你还嫌脏?”
说着就要收走灵石,百闻鬼马上阻拦,笑嘻嘻道:“怎么会怎么会,我这什么钱都收的。”
“客官想问点什么?”
傅春柳将那驿站位置报了出来,问他:“这地方那个掌柜,你可认识?”
“认识,怎么不认识!”
“他是喜婆鬼的姘头,我们都叫他丧门鬼,这两口子专做红白二事活计。”
“生意如何?”傅春柳摘出重点来。
“喜婆鬼赚的倒是不少,这死人也不能免俗嘛,男鬼女鬼看对眼了,凄惶府也没那多规矩,找到喜婆鬼操持一场就算礼成。”
“可那丧门鬼就没那么乐观,毕竟鬼魂都已经算死过一次了,对白事反倒不看中,没办法,只能帮衬着喜婆鬼捉些活人元神,来做喜宴。”
“不过这事闹大了,前些日子来了两个修士,彻查活人元神丢失,听说法力高强,府君特地嘱咐过,最近不能轻举妄动。”
怪不得那掌柜的对他们爱搭不理,原来是被警告过,可怎么还敢今晚动手呢?
她又问道:“最近可有鬼办亲事?”
“诶呦,说这就巧,今晚两家娶亲呢!”
“谁?”
百闻鬼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东面:“一个,是胭脂铺的红儿,嫁予那穷酸鬼,生前是个教书先生,碍于父母之命,死后才得以终成眷属。”
又满脸神秘,指了指西面:“另一个,说来您肯定感兴趣,是我们府君大人!”
“府君娶亲?”傅春柳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夜府门大开。“这新娘子什么来头?未至十五,便大开府门迎亲?”
“这事可传遍了,府君娘子,是个大活人!”
“活人?死人为什么要娶活人?”
谁道百闻鬼摊手耸肩:“那谁知道?”
他摆明了是不想招惹府君,傅春柳又准备将柜台上那袋灵石拿走,百闻鬼忙道:“诶,干嘛?”
她不悦:“你这说的消息哪里用钱买,我随便拽个鬼知道的都比你详细。”
“客官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了啊,府君要我们闭嘴,谁敢乱说话?在这鬼市都是讨生活的,没有那么大胆子议论上面。”
说罢搓着手商量:“除了府君这事,其他我一定知无不言!”
傅春柳见他态度诚恳,想了想,从怀里摸出那块带着咒文的石头,丢了过去。
“这个你可认得?”
百闻鬼甫一入手,还漫不经心的翻了两下,待摸到石头底下的咒文,调过来一看,面色陡然严峻。
“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傅春柳模棱两可道:“尸堆里。”
“那便没错了。”百闻鬼将那石头放在眼前仔细端详:“这个石头不知是什么材质,但上面的咒文,是困住怨气的咒文,一般放在阵眼的位置。”
“这可是上古凶咒,施咒之人只能是魔。”
“魔?”傅春柳错愕。
“对,我曾在不罪山的梵城见过慾天撰录,那里有关于慾天荒野的记载:荒妖吞食怨气出世,天生便会蛊惑人心,能够诱人成魔收集人间怨气。”
“不过荒妖早在千年前就被无晟道尊一剑斩杀,怎么还会有魔存在,难道是千年前就被诱身成魔了吗?”
傅春柳蹙起眉,双眼微垂似乎想到什么。她问:“怨气,来自于哪?”
“当然是众生污浊之气。人间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若是用此物收集怨气,不出五百年,又能诞生一只新的荒妖。”
前世她正好死在三百年后,这东西早就有了,在她死了之后,是不是荒妖再度出世了呢?
“虽说刻着上古凶咒,但这石头不似凡物,人间可从没有这样的东西。”
傅春柳拿回来,扔在手里把玩,看不出来与其他石头有什么区别。“我怎么没看出来?”
“人的眼睛,跟鬼的眼睛,当然有区别。”
百闻鬼捻着唇边胡须,留下这么高深莫测的一句话,随后傅春柳再追问,也只摇摇头。
傅春柳赶时间,没多说什么便走了。
百闻鬼送走她,摸上柜台那堆灵石,清算一番正好六十枚高阶灵石,喜不自胜抱着去后院的小金库。
将储藏灵石的柜子一打开,笑意僵在脸上。
十枚灵石一列,正好丢了六列。
*
大红喜字贴在闺阁窗门,劣质的红蜡滴了一圈蜡油,牢牢粘在梳妆台上。
铜镜中映出女人的妩媚姿态,拿着梳子,一点点梳到发尾,像是想到什么,低头羞涩抿唇。
“娘子,您要的凤丹胭脂拿来了。”
她柔柔道:“拿进来吧。”
听到推门而进的声音,盖不住喜色:“凤丹颜色鲜艳,最适合拿来今日用。”
她伸出玉手,想要接过,身子兀的一僵。
后背被拍了下,傅春柳自黑暗中露出身型,上前一步,烛光打在脸上,铜镜中女子与她对上视线,瞪圆了眼睛。
“啪”的一下,脑门上也被贴了符。
“抱歉,双重保险,两个时辰自会解开。”
“抱歉,冒犯了。”
她嘴里说着抱歉,手上可是一点没慢下来,三两下扒了红儿身上的喜服,将她抱到了床上,用被子虚虚掩住。
听见外头叽叽喳喳的声音,赶忙套上嫁衣,盖好盖头坐在妆台前。
胭脂铺里的小丫头推门而进,七嘴八舌地进来。
“红娘子,准备好咱们就走吧,迎亲的队伍到啦!”
傅春柳脸上盖着盖头,没出声,点点头。
小姑娘一左一右扶着她,调笑道:“娘子穿上喜服都变淑女了呢。”
“你懂什么,娘子这是害羞!”
她被揽着半扯出门外,脚下一片漆黑,隐隐能看出点红光。
鬼怪出嫁,夜里才是吉时,小姑娘手里提着红灯笼,光芒阴森森的。
大抵习俗不同,没有新郎官接亲,小姑娘将手里灯笼递给她,扶上轿子,便嘻嘻笑笑的走了。
轿子被四只小鬼抬的东倒西歪,还抱怨着穷酸鬼给的少,一点油水都不够,还不如去给府君大人撑场子。
不长不短的路没有奏乐,只在窃窃私语中抵达了书生府邸。
到达书生门前,声音多了些,七嘴八舌的,什么鬼都有,多数是女鬼的唏嘘声。
“这书呆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没见过真容,没想到生的这么俊!”
“是啊,怪不得红儿生前迷恋,死后也盼着嫁给他,穷是穷了点,换我我也愿意。”
看样子新郎官已经守在门前了,轿子一落,外面声都小了些。
喜婆鬼阴测测的喊着:“新娘子请下轿。”
轿帘被外面掀开,夜风的气息吹拂而过。交叠在腿上的手被人捞了起来,指尖冰凉,再牵的近一些,手心是暖的。
她被牵着下轿子,对方松开手,递到她手中一条软滑的红绢,另一头被他捏在手里,两人一道迈进府中。
凄惶府没有拜天地一说,新人仅仅将自己骨灰放在一处密封好,点上三根香便算礼成。
礼官将红娘的骨灰罐同书生的放进木箱,四角钉死,又拿了块红布蒙上。
“礼成——”
“送入洞房——”
她被牵着到了洞房。
傅春柳坐在喜床上,手中捏着一张定身符,只待新郎靠近,瞬间拍在他脑门上。
他这么想着,这人却迟迟没有动作。
“新郎为何不掀盖头?”
喜婆鬼声音从门口传来。
傅春柳心一沉,这老鬼怎么也跟来了,稍有不慎岂不是打草惊蛇。
看不见新郎什么表情,只能感知到安静的空气,他沉默好一会,像是做了莫大的心理建设,才缓步而来。
盖头底下缝隙能看见自己的喜服,艳红的罗裙层层堆叠,裙边停了一双黑靴。
奇怪,喜服的靴子不都是配套的吗?
不等她胡思乱想,喜秤的杆头直接塞进眼皮子底下,险些怼到脸。
好不怜香惜玉。
她堪堪向后避了避,那人顺手一带,红布轻而易举挑了起来。
视野开阔,她有些不适应的眯起眼,屋内烛火烧的极亮,通红的帐幔照出阴影。
喜服对襟扣上纹的并蒂莲,他从未穿过这么艳的颜色,衬的肤白唇红,天生有股矫然之气,发上红玉珠垂落耳侧,贵气漂亮。
时隔三百春秋,少年神色依旧透着漠不关己的冷淡。
看见是她,长眸微动,一瞬闪过错愕。
傅春柳双目凝住,动弹不得。
迟缓的反应过来之后,稍稍向左,用他身子挡住喜婆鬼的视线。
手心汗湿,那张符都被她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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