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朱雀镇与蜀州相连的茂密森林,叶瑾带着风遇雪一直辗转在旅途上。
连日的波折和伤痛让风遇雪发起了高烧,叶瑾抓耳挠腮地找了大夫,然而一碗碗汤药灌下去,风遇雪却始终没有起色。
她整日里昏昏沉沉的,记忆里不断闪过片段。风遇雪听人说过,人死之前,脑海中便会闪回许多过去的事,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她又梦见当初刚遇到韩千觞的事情了。
那人浑身是伤,起先几天凶得很,眼神犀利的像是林子里掉在陷阱中的野兽。
他总是不太信她,每次吃东西,都要风遇雪先吃。
那天她问隔壁买了一只鸡,合着草药炖了鸡汤,足足炖了三个时辰的老母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风遇雪咕咚咽了一口口水,依依不舍地把碗递给韩千觞。
“你先吃。”他冷冷地说。
风遇雪麻溜儿喝了一口。那汤真的好喝,金黄色的油花飘在清澈的汤面上,散发着淡淡的肉质鲜香。
她忍不住又喝了两口,伸手从碗里拿了个鸡腿啊呜阿武啃起来。
韩千觞气坏了,他瞪着她:“这不是给我的吗?”
风遇雪假装没听见,连吃带喝,她吃相不太好,但速度倒是很快,转眼半碗鸡汤就进了肚子。
韩千觞急了,伸手去抓。
两个人小孩子似的,傻乎乎地抢起了碗,直到鸡汤撒出来,才一起笑出来。
“小哑巴!你怎么馋成这样?”韩千觞气道,他一边说一边笑,然后慢慢松了手,“你喝吧。”他说。
风遇雪很是不好意思,她又从锅里盛了些,把碗装满,递给他。
从那以后,韩千觞便不再让她试毒了。
他信她。
那段时间韩千觞对她还不错。
甚至他刚带她回韩府的时候,亦是满心的愧疚。
他对下人们说,她是他的救命恩人,暂居府中,要下人们不可造次,要像主子们一般待她。
可是啊,那些下人们见她只是个乡下丫头,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冷嘲热讽。
“不过是一个野丫头,真以为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什么救命之恩,不过是主君养伤的时候,任意玩弄的玩意儿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吗?”
那些话细细碎碎地刺她,但日子倒也勉强能过,直到后来,风家找上门来。
也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知了消息,毕竟风遇雪在那个村庄里已生活了十几年,而她名义上的父亲可是从未出现过的。
那天,风遇雪在韩家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亲风杰。他穿着墨绿色的锦袍,看起来十分体面,可面上的神色却卑微到了极点。
“万万没想到,小女竟是韩将军的救命恩人,这还真是凑巧了呢。”
韩千觞的脸仿若冻住一般,他冷冷地看了风遇雪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懒洋洋道:“大人从哪里听到的谣言?救命恩人?不过是我养伤时弄到身边的玩物罢了,竟是风家的女儿?”
风杰讪讪笑起来。
“她爬上我的床的时候,可没说自己是风家的女儿。”韩千觞面色冷淡。
风遇雪呆呆站在旁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风杰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
“她是庶出的还是私生的?”韩千觞漫不经心地问。
“庶出,庶出。”风杰忙道。
韩千觞暗示地看了风杰一眼:“我尚未娶妻,不好纳妾啊……”
风杰很是上道,忙道:“这丫头不过是个贱婢所生,虽说有些姿色,但到底过于卑微,便是做妾也辱没了将军,将军便当个阿猫阿狗养在身边就是了。”
韩千觞满意地点点头。
“只是她到底是姓风的,便看在她的份上,将军日后可要多提携提携我们风家啊。”风杰谄媚地说道。
那一刻,风遇雪只觉得她自己的自尊被狠狠地碾碎在脚下,那种痛苦甚至让她难以呼吸。
她从来都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否则也不至于早早被打发到庄子上。
可是她到底是风杰的亲生女儿啊,一个父亲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把女儿说的像是什么玩物一般,就这般双手奉上,捧给权贵。
而曾经对她温柔以待的韩千觞,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当着她的面说这些话。
风杰走的那天夜里,风遇雪的玉蛊香发作了。
她太难受了,只好去寻韩千觞。
他在书房里,由着她喘息着抱住他,哀求地看,满脸都是泪水。
他把她扔上床,撕裂了她的衣裳,让她背对着自己,动作粗暴至极,毫不在意她的感受。
一切都结束的潦草,韩千觞的手冰冷的像是石头。
他看着她,眼底始终带着讥笑和轻蔑。
风遇雪拥着被,蜷缩在角落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想告诉韩千觞,她的心真的好痛啊,他可不可以不要用那种眼光看她。
那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轻蔑眼光,像这个宅邸里的那些仆人看她时一样。
那天,韩千觞笑着说:“风家人,果真能屈能伸。嗯?”
风遇雪愣了愣。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定主意勾引我的?”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恶毒的话犹如毒蛇吐信一般,每一个字都在刺激着风遇雪的心脏。
“你年纪轻轻,又在乡野长大,是怎么学会这些的?难不成是你母亲以前教过你?”韩千觞虽在皇宫中长大,却混迹军中多年,那些市井间的粗话,他比谁都会说。
风遇雪想也不想,一巴掌打在韩千觞的脸上。
韩千觞愣了愣,而后恼怒地抓住她的手腕。
那一刻,升腾的愤怒充斥着风遇雪的心,她想也不想,从团成一团的衣裳里摸出了她的匕首,那还是韩千觞送她的。
她狠狠朝他身上扎下去。
她离他太近了,事情又过于突然,韩千觞竟真的被刺中了肩膀。
下一刻,倾泻而出的灵力狠狠打在风遇雪的胸口上,风遇雪吐出一大口鲜血。
韩千觞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捂着伤口,夺下风遇雪手中的兵刃,浑身上下散发着杀气。
彼时,倒在床上的风遇雪感受的到他身上的凉意。
他是真的,真的想杀她的。
“我绝不会允许自己身边,有一个能伤我的人。”韩千觞冷冷说道。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小心翼翼地叩门声,是韩烈。
“将军,涠洲军集结雪玉关,王上命您即刻出发,不得有误。”
韩千觞瞪着风遇雪,眼神变幻莫测到了极致。
他举起匕首,狠狠地刺下。
风遇雪闭上眼,匕首扎在枕头上,直没入刀柄。
“等我回来,再与你算账。”他一字一顿道,而后转身便走。
风遇雪把自己蜷缩起来,慢慢闭上眼睛,眼泪慢慢滑落。
***
鸡汤的香味充斥在口腔,风遇雪朦胧间睁开眼睛,只听见叶瑾幽幽地叹息。
“怎么又哭了?你是眼泪做的吗?”
她微微一怔,咽下鸡汤,伸手擦掉眼角的泪水。
叶瑾见她醒了,忙把她扶起来,把鸡汤塞在她手里。
“快喝快喝,他们说你一直昏迷是因为饿得。”叶瑾笑道,“你身上的伤口虽深,却没伤到要害,等养好了再给你配一副药,连疤都不会留。”
风遇雪看着叶瑾笑眯眯地模样,充满着茫然。
她打量周围,这房间陈设布置显是富贵人家,只周围的装饰却显然不是苍州的风格。
风遇雪用手语问道:这里是哪里?
叶瑾看不懂,一片茫然。
他挠挠头:“你先养好伤,放心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做什么。”
风遇雪无奈地点点头。她喝了鸡汤,又觉得疲惫,便躺下来,沉沉睡去。
这一觉她不知又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已是夜晚。
房间里一灯如豆,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桌边看书。
他头发披散,没有束冠,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瘦的嶙峋的脖颈隐约可见骨节的痕迹。
风遇雪动了动,男子便抬起头看向她。
“你醒了?”他笑道,“云裳说你今夜会醒,我便想等你一会儿。”
男子生的清秀,眉宇之间,有股温文尔雅的书卷气,让人瞧着便觉心生亲切。
他轻轻扣了扣桌子,门外便有人推门而入。
那是个女子,瞧着二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袭红衣,英姿飒爽。她见风遇雪醒了,也跟着一笑。
“好啊,终于醒了。”说着,她上前一步,倒了一杯水,走到床边,递给风遇雪,接连问道:“渴了吧,先喝点水,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弄点吃的。叶瑾那厮不会照顾人,你一路跟他颠簸,定然是受苦的。”
女子很是热情,与风遇雪说了好一顿,才想到什么道:“这里是涠洲,我叫朱青窈,是涠洲人。”
风遇雪端着杯子的手顿了顿。
涠洲人?
“青窈,还是由我来说吧。”朱青窈身后的男子开口道。
他说完,推动自己身下的轮椅慢慢走到风遇雪床前。
风遇雪这才发现,这男子双腿有疾,不良于行。
“我乃涠洲王,楚晋。”男人慢慢开口,“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可以问我。我看得懂手语。”
风遇雪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微微张开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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