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好心收留，我却给主人添麻烦了......”
“我......我还是走吧。”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悦耳忧伤的声音，语气很是可怜。
不弃撩开他帷帽上的布帘，只见那张精致美丽的脸上满是神伤，狭长的丹凤大眼泛起一层水雾，却又强笑着哀求：
“主人把我送回菜人市吧，还能换几个钱，就当偿还主人的救命之恩。”
不弃放下布帘，将那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并略去他的茶言。
“你叫什么名字？”
“不记得了。”
“将死之人还要名字做......”
“那么我给你一个名字，叫阿九，可好？”
“阿九多谢主人赐名！”
二人相对而食，饭菜都给莫离留了一份。
“主人，我来。”
阿九自觉洗碗擦桌。
不弃看他干活很是娴熟，更加确定他不是。
九千岁是先帝同父同母的幼弟，又是新帝的皇叔，生来尊贵，又千娇百宠长大的人怎懂得干活。
收拾好一切，不弃背上背篓要进山，莫离的房门依旧紧闭。
“走吧。”
山里铺着厚雪，难行。
不弃有武功，如履平地。
阿九手无缚鸡之力，摔了一路。
雪厚，摔是摔不疼的，不弃没管他。
他摔丢了帷帽，踉踉跄跄去捡，戴了没走两步，又摔丢了。
“没有旁人时，你可以不戴帷帽。”
“谢谢主人。”
阿九走得四仰八叉，气喘吁吁。闻言，仰面一笑，眉眼舒展开来，唇红齿白的明媚模样，像阳光打在雪中红果子上。
边乐呵呵地道谢，边将帷帽挂到背上。
不得不承认，阿九生就一副完美的皮囊，不仅脸美，就连手指也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走吧。”
进入深
山，不弃摸索着一面石壁，刨出一个小小的雪洞来，然后钻了进去。
阿九没有犹豫，紧随其后。
洞对他来说有些小，硬钻过去，很疼，还没来得及喊疼，便有温热清新之气扑面而来。
只见洞外绿嫩嫩的草、冒白气的温泉、绝高的四壁，以及苍白的天。外面苍茫，里面却别有洞天。
不弃才来无名村时，偶然寻得这处隐秘的温泉，已成为她冬天的菜地和私人浴池。
不弃取下背篓，蹲在菜地边，看一颗颗白菜挺拔蓬松，碧绿可爱。
又摸了摸横在菜地边的木头，当初搬它进来废了不少功夫，好在生出一丛丛油润黢黑的木耳回报她。
木耳还能再长长，白菜此时的口感最好，可以采摘。
不弃的杀猪刀也用来摘菜。
阿九却抱住白菜一拧，“咔嚓”一声就已摘下一颗大白菜。
“主人我来就是了。”
这种摘白菜的方法让不弃刮目相看。
阿九利落地拧白菜，就像拧人的脑袋，利落又优雅，脸上始终带着温和明媚的笑意。
不弃就快被他的明媚感染，却见他的唇角有血溢下，滴在白菜帮子上。
“你流血了。”
“有吗？”阿九抬手一擦，还笑着，浑然不觉将鲜血抹开了。原本精致美丽的面庞因为那抹鲜血，万分妖异。
阿九看向手中的鲜血，毫不在意地擦了擦，继续拧白菜。“也许方才摔着了。”
不弃嘴上抱怨：“一个大男人这般脆弱。”
转念一想，他是九千岁的替身。以她对九千岁的了解，他应该已经失去了男人的特征。
她方才的话怕是有点扎心。
“我是有点脆弱......”阿九有些难为情，又扬起清澈笑颜：“主人别担心，这点血不算什么。”
话音刚落，不弃震惊：“你七窍都流血了。”
阿九更加无措，手忙脚乱地擦，但怎么也擦不完，连忙扣上帷帽，并转过头去。
“主人别看。”
“这也是方才摔的么？”
阿九不答，血大滴大滴地落进菜地里，他抓起泥土慌忙掩埋。
不弃知道他身上奇毒的来历，不禁骂了一声阉狗。
害了她，也害了他。
他们都曾为他卖过命，也都不得善终。
都说阉人狠毒，阉人中的九千岁更是狠毒到变态的程度。
不弃硬扳过他的身子，摘下帷帽，拿出手绢仔仔细细擦去他脸上的血。
阿九愣愣地盯着她，眼也不眨，漆黑净澈的眸子里只有她专注的面庞。
“张嘴。”
“啊？”
正疑惑，一瓷瓶的丸药全灌进他嘴里，差点呛死。
“这是什么？”
“不知道。”
不弃的确不知这是什么，但媚四给她的一定是难得的好东西。
她的毒连莫离都解不了，吃再多好药也是浪费，不如给别人搏一线生机。
阿九不再追问，反正主人绝不会害他。
他可是主人用半颗大猪头换来的呢。
手绢吸饱了血水，拧了三回才将血止住。
“主人，你是个好人。”
阿九眼尾上挑，红湿未褪，睫羽纤长，看人时深情真诚，又楚楚可怜。
“闭眼。”
“嗯？”
不弃已将帷帽按到他头上，“我要沐浴。”
上回沐浴还是半个月前。
不弃脱下层层叠叠的衣服，赤脚下温泉。
热气氤氲，不弃倚着泉中巨石，双眼微眯，完全放松下来，不做任何刻意的收敛，清冷与妩媚两种极致完美融合。
忽然全身上下传来密密麻麻啃咬之感，并越来越重，似乎要将她尽快啃食殆尽。
不弃秀眉紧蹙，咬住下唇，额头沁出冷汗来，身子一歪，栽进水里。
她体内的毒又发作了，比上回更疼。
虽然泡在温泉里，却如堕寒潭，冻得她浑身的骨头更疼。
她蜷缩在泉底，心道怕是熬不过去了。
多活了三年她该知足，但还是很可惜藏在无极阁墙里的钱，没拿去吃幽州摘星楼的“天下一绝”，还可惜没等到媚四出来。
水面依稀一个人影，接着她被捞了起来。
她吃力地睁开双眼，却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只是呢喃着好冷好疼。
有人抱住了她，很温暖，于是她疯狂地汲取温暖。
这时有热热的东西流进她嘴里，顺着喉咙滑下去，一点一点驱散了咬蚀之感，接着那热热的东西越来越丰沛，源源不断地流进她嘴里......
又下雪了。
不弃醒来，仍在温泉里。
却发现自己依在阿九怀中，阿九倚着石头，一手搂着她，一手搁在她头上遮雪。
他的衣服湿透，耳根绯红。
“主人好了？”
他又是仰面又是闭眼，不弃的脸还是红了。连忙从他怀里出来，上岸穿衣。
偶一抬眼，发现阿九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磨破了，破皮那里还有深可见肉的齿痕，她认出这是自己的齿印。
所以靠着他的血，她才熬过毒发？
不弃穿好衣服，深深看住温泉里的阿九，良久问出一句：“疼吗？”
阿九笑呵呵摇头，清澈又明媚：“一点也不疼。”
“把衣裳脱了，全脱。”
阿九依然不明白，但照做，把湿哒哒的衣裳叠好放到岸上。
不弃拿起叠得四四方方的湿衣服，哭笑不得。
“就待在水里。”
阿九应了一声，幽眸随着她的身影游动。见她抱来干柴，又掏出火石，眨眼间已生出大火来。又将他的湿衣裳拧了拧，搭在火上烤。
狭长丹凤大眼亮晶晶的，唇角上扬。“主人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他不知自己是谁，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脑中的记忆也不多。仅有的记忆里，有人害他，有人吃他，有人嫌他。
只有主人善待他，给他肉吃，给他棉被取暖，还给他起了一个名字，而且真心怜他。
主人很好，真的很好，就是有点凶。
不弃打起哈欠，便取来只白菜，剥着吃。
白菜脆嫩，清爽多汁，提神又解渴。
水面氤氲着一团白气，阿九泡在里面，朦胧更添风情。双手一直在上下动，好像很忙的样子。
不弃站在岸上，边啃白菜叶子，边望他在忙什么。
水里的阿九边搓手绢，边抬眸看她。
二人的视线因此相对。
阿九鬓发湿湿地贴在额角，眼尾上挑，凤眼痴痴，笑意深深。
主人真可爱，像兔子。
不弃的呼吸紧了一瞬，脸颊开始微微发烫，连忙垂脸掰下一片白菜叶子。
“你吃不吃？”
“吃！”
“可我的手破了，自己吃不了。”语气可怜，眼神也可怜：“主人喂我吧。”
不弃不吃这一套，冷淡道：“手破了吃不了白菜，但搓得动手绢，是吧？”
说罢，将那片白菜叶子丢到他脸上，侧过身子坐在火堆边，再不去看温泉中的大妖孽。
阿九拂开水面的白气，望着不弃因为咀嚼鼓起来的侧脸，心里暖暖的。
二人傍晚才回家。
急匆匆做饭，移开锅盖，发现温在锅里的饭菜丝毫未动，温饭菜的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莫离还在生气。
“你先煮饭，我去去就来。”
“嗯。”
不弃交代完阿九，去到莫离房门外。
“今晚有新鲜的白菜吃。”
屋里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你若执意留下他，就无需在此费口舌。”
“可是莫离，伤害我的并不是阿九。阿九和我一样，都被同一个人迫害。”
屋里一声冷笑：“他有了名字？叫阿九？”
“你以为你与他同病相怜？”
不弃定声道：“是。”
又是一声嗤笑。“不弃，你的心太软，可是做杀手的人怎能有心，所以无极阁除了你。这一次，你若执意留下他，只会给你的将来埋下祸端。”
“将来......”不弃挑出这个词，反复咀嚼。
今日毒发的痛苦超出她的意料，若非阿九，大概就交代在今天了。
她的将来还有几天呢？
屋里沉默良久，仍劝道：“留下他的风险不是你能承担的。”
“可是莫离，阿九的血能压制我体内的毒。有了他，也许我的将来能长久一些。”不弃拿出杀手锏。
“吱嘎。”房门果然开了。
恰在这时，阿九的声音传来：“可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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