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后门。”张正说。
冯谁脚步顿住。
赵知与也停下,紧抿着唇。
“走啊!”张正着急地对冯谁说。
“你去探下路。”冯谁说。
张正盯着他看,冯谁喘了口气:“他们有组织的。”
张正只看了几秒钟,抄起一把剔骨刀,无根手指又夹了几把小刀,往后门跑去。
冯谁揽着赵知与的腰,把他往另一个方向带。
员工卫生间很窄小,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一个侍者打扮的人从厕所隔间里走出来,看到进来的二人,睁大了眼睛:“客人,这里不是……”
待看清冯谁白衬衣上的大片血迹,他猛地收了声,眼睛转了一下,忙上前来:“我帮您吧 ,后厨有伤药和纱布。”
“谢谢。”冯谁对他点点头。
侍者走近了:“不用客气,我认得赵先生,他是常客……啊!!!”
冯谁一把抓住了他伸向怀里的手,往下一捋,再一个使劲,一声骨骼断裂的“喀喀”声响起。
侍者惨叫一声,左手动了,冯谁拉起他断掉的右手,一拉一带,侍者原地转了一圈,整个人被冯谁拉着自己的手禁锢住,左手也摸了空。
赵知与掀起他的衣服,拔下他后腰的匕首。
冯谁松开手,劈在了他后颈上。
侍者瘫软倒地。
冯谁打开隔间门,站在马桶上,双手拉着排风口的栏杆使力。
“呼。”他松开手,抹了把汗。
左边胳膊中了子弹,一使劲就一阵撕裂的剧痛。
冯谁看了眼赵知与:“往后站点。”
赵知与马上后退。
冯谁一只脚站在马桶上,两手扶着隔板,抬起脚狠踹。
“砰,砰,砰……”
一声一声,响声裹着湿润的水汽,滞重又沉闷。
员工厕所处在半地下,空旷的声音在长长的甬道里传开,像某种怪物的呻吟。
通风口连接着地面,竖起的钢筋看起来坚不可催。
冯谁嗓子眼涌上一股甜腥味,嘴里火烧火燎。
他听到很低的抽泣声。
他放下脚,重重地喘了两声,豆大的汗水小溪一样从脸侧滑落。
冯谁平复了下剧烈的心跳,回头对赵知与扯出一个笑。
“哭什么?”
赵知与吸了吸鼻子,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过来,眼睛通红。
冯谁没忍住多看了几秒,吹了声口哨:“笑一个。”
赵知与笑了,比哭还难看。
冯谁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踹通风口。
一下,两下……五十下……六十下……
远处传来混乱声,有人在喊少爷,声音很陌生。
“砰。”
螺丝脱落,钢筋竖板掉了下来。
“过来。”冯谁跳下马桶,对赵知与说。
赵知与从通风口爬了出去,动作利索,冯谁爬的时候,他帮忙托着他半个身子。
外边是条不大的巷子,边上有个很大的垃圾桶,腐烂的食材散发出恶臭,冯谁揽着赵知与躲在了角落里。
司机在前门,开车过来太显眼了。
后厨在另一个方向。
冯谁看了一圈,不远处巷口停着一辆垃圾清运车,清洁工下了车,没什么精神地去拉不远处的垃圾桶。
“走。”冯谁对着赵知与说。
赵知与上了副驾,冯谁快速看了眼油门刹车,拧动钥匙。
“哎!干什么!偷车!有人偷车啊!!”清洁工在身后大喊。
垃圾车撞倒路灯,冲上了路面,消失在转角处。
冯谁单手搭方向盘,从储物箱里摸出个脏兮兮的编织帽,按在了赵知与头上。
“衣服脱了。”
赵知与马上脱了西装,往后瞧了瞧,拿了件看不清颜色的夹克穿上,又给冯谁披了块不知是雨衣还是什么的桌布的布料。
车子从酒店侧边经过,酒店前边有安保模样的人分散站立,警车车灯闪烁,下来了一车警察。
“蹲下。”冯谁说。
赵知与滑到了副驾空隙。
冯谁摸了把中控台上积年的灰尘,抹了两把脸和脖子。
垃圾清运车不快不慢地从酒店侧边驶过。
边上有个警察正在盘问什么,闻声看了过来。
冯谁的心一下子提起,他缓缓吸了口气,放慢了车速,往外边探头探脑地看。
“做什么嘞?”他出声,口音很重的方言。
警察的神色和缓了些,但还是做了个手势:“停一下。”
冯谁的心沉了下去,身体一下子绷紧,面上却是跃跃欲试:“诶,好嘞。”
警察往这边走来。
随着靠近,警察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你……”
“队长!”有人喊,“他们持枪!好家伙!”
警察神色一动,毫不犹豫地掉头,临走丢下一句:“那个清洁工,在这等一下。”
“好嘞!警察同志。”
有两个人被押着从白色建筑里出来。
冯谁踩了油门,缓慢地开了出去。
直到出了酒店视野,他才猛地加速。
“冯谁哥哥,刚才是警察吗?”赵知与坐了上来,“警察来了不就安全了吗?”
“可能是假的,报警到现在不到十分钟,没这么快。”冯谁皱着眉。
清洁车开上了快速路,赵知与一直看着冯谁的肩膀。
对保镖来说,赵知与是个很好的保护对象,听话,服从,没有自作聪明的多余动作,镇定又安静。
冯谁低头看了眼肩膀,血还在往外冒,衬衫几乎都染红了。
“冯谁哥哥,我们去医院吧。”赵知与说。
“没事,没有打到关键部位。”
“我帮你包扎一下。”赵知与说。
“坐着。”冯谁命令他。
赵知与没有说话,四处找了找,最后脱下衬衫,撕了一条布。
他一条腿跪在副驾上,倾身过来,小心解开冯谁肩膀的扣子,褪开些衣裳。
赵知与很细致,也很靠谱,冯谁加速或变道时他不会动作,动的时候也注意不会遮到视线或妨碍到冯谁。
这种情况下包扎应该很艰难,冯谁想让他停下,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来。
有水珠滴在冯谁侧脸,不知道是赵知与的汗还是眼泪,冯谁抬手抹了一把:“前边上匝道。”
“嗯,已经好了。”
赵知与应该是学过包扎,果然止住了血。
他坐回副驾,没再看冯谁。
冯谁听到很轻,努力掩饰过的吸气声,颤巍巍的,哭得狠的时候会有的声音。
他一直看着前边,打灯开上了一条禁止通行的废弃道路。
废路上没有灯,上边的立交桥遮住了光线,里边一边漆黑。
冯谁打灯,但是前车灯没亮。
他放慢了点速度,垃圾车在黑暗中的环形匝道上行驶,他跟赵知与好像被抛进了另一个世界,只有头顶上一闪而逝的汽车声提示着现实。
黑暗里看不清什么,但冯谁还是能感觉到,赵知与转头看他了,那个努力压制的气声又重了些。
赵知与在哭。
匝道尽头是一片无人踏足的荒地,长满了绿油油的杂草。
草地绵延开去,像是一片碧绿的海。
冯谁下了车。
有水流的声音传过来,冯谁走出几步,看到草地中央穿过了一条河,河水清澈见底。
“这是什么地方?”赵知与问。
“安全的地方。”冯谁看了看伤口,渗血了,但是不多,“我把定位发给张正他们,很快就会有人来接。”
赵知与去河边洗了把脸,带着浸湿的衬衫回来,给坐在地上的冯谁擦脸。
脸上伤口碰了一下,冯谁没忍住颤了颤,下意识的“嘶”声被扼杀在喉咙里。
赵知与的眼泪断线珠子一样掉下。
他无声地哭着,又跑了几个来回,给冯谁擦干净了脸和脖子。
冯谁看着他忙前忙后的身影,又低头看自己的手。
他的手还在抖,痉挛似地,控制不住。
心跳也是,跳得太快了,简直要活生生从胸腔里蹦出来。
血液一股接一股冲上脑门,呼吸变得很快。
赵知与回来,给他擦手,冯谁收了手,目光看向远处。
“我小时候,过得……不怎么开心。”冯谁说。
赵知与抬头看他。
冯谁深深地吸了口气,缓解那种心跳过快的眩晕感:“我爸,打人。
“不止打我,打我妈,连老方都打。
“打老婆孩子常见,但对自己亲妈动手的,我只见过他一个,听起来有点玄幻吧,但确确实实是真的事。
“我怕,怕得不得了,但是比挨打更怕得是,他打我妈满头满脸的血。”
冯谁伸出颤抖的双手,在眼前比划了一下:“就是那种,被盆水兜头浇下来一样,但不是水,是血。
“我**岁的时候,能在他喝醉时跟他打个平手,到了十岁,只要机灵点,也能伤到他。到了十二岁,他就打不过我了。”
冯谁笑了一下:“但是十二岁时,我妈跑了。
“她受不了,就跑了。
“我求过她不止一次,不要抛弃我,我会比他更强大,我会保护她和老方,保护我们三个。
“她没有信我,跑了,卷走了全家的钱,气得他差点吐血。
“她跑了,我一点不怪她,是我没用,连自己妈妈都保护不了。
“但我总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不信我,明明,明明,已经到了他不敢动手的时候,我们忍了那么久,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为什么不信我?”
冯谁看着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残留着砂砾灰尘和干涸的血:“后来我跟老方也跑了,到了这里,老方很厉害,加上这边有个亲戚帮忙,我又继续上学。
“学校里的小孩有些无聊的,说我长得像女孩,三天两头挑事,学上得不痛快,到后来就怎么也不想去了。”
冯谁的声音变得沙哑颤抖:“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湖边小屋,只是平静一点的生活。”
冯谁转过头,赵知与哭得满脸的泪水。
他愣了一下,有点想笑,明明是他的悲惨人生,他自己都没哭,赵知与倒是哭得不行。
可他看着赵知与通红的眼睛,一抽一抽的鼻翼,和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突然就有些恍神。
赵知与长得好看,哭得那么厉害,也还是好看。
雪白雪白的皮肤,漆黑的眼珠子,总是红润的嘴唇。
冯谁好像被赵知与不断流出的泪水烫了一下。
他想移开眼睛,却怎么也移不开。
有谁为他流过泪吗?
赵知与哭的时候,嘴角一瘪一瘪,跟小孩似地,左颊的酒窝若隐若现,一滴泪水滑落,正好落在酒窝里。
冯谁的灵魂颤栗了一下。
他看着盛着泪水的酒窝,看着酒窝消失后滑落的泪痕,看着赵知与丰润的唇瓣,然后那唇瓣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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