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
阅览室的门被推开了。
林砚抬头去看。
又是那个女人。
他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了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老款的台式机,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不能联网,上面只有几款无聊的单机游戏。
屏幕上,一个四四方方的正方形被分割成了棋盘一样的小网格。
一款弱智的踩雷游戏。
从早上开馆到现在,他已经玩了两个多小时了。
那个正方形里的小网格里挤满了白色的笑脸,剩下的空白网格埋着不少雷。
现在的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林砚吞了一下口水,挪动鼠标,在一个空白方格上轻轻点了一下。
一个黑色的炸雷标志蹦了出来。
屏幕上顿时红了一片。
踩到了雷。
输了。
林砚愤愤地点了一下右上角的红色叉号,丢开了鼠标。
他的视线上移,从电脑屏幕上悄悄地挪到了不远处。
女人今天还是坐在那个角落里的位置。
她穿着一件很艳丽的长裙。
林砚不知道那种颜色应该叫玫红还是桃红。
反正那是一种很鲜艳的红色。
大朵大朵的红色郁金香花在她的裙摆上绽放。
红色上面还要加上一种更深沉的红色。
林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艳丽大胆的裙子。
即使什么都没露,依然美得张扬,美得有一种侵略感。
小县城里打扮成这样的女人本来就不多见。
打扮成这样来图书馆里看书的女人更是从来没有见过。
察觉到女人要抬头的那一瞬间,林砚赶紧收回了视线。
女人已经连续来了一个星期。
风雨无阻。
她很安静。
大部分时间她会坐在那里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打着字。
有时候她也会去旁边的书架上找出几本书,低头认真地翻阅着。
林砚猜测她应该是从大城市回来的白领。
毕竟她的气质实在和这个日渐衰败的小县城格格不入。
她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律师?
好像有点古板,应该不是。
还是记者?
倒是挺符合她身上那种自由散漫的味道。
或者是酒吧老板娘?
对了,林砚觉得自己简直太有想象力了。
他想象着灯红酒绿的夜晚,女人站在吧台后,从容应对着各色心怀鬼胎的男顾客。昏暗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很像一部带着艳.情.色彩的都市小说。
就在林砚想得入神的时候。
坐在那里的女人突然站了起来。
她离开了座位,往旁边的陈列的几排书架区走去。
过几天就要放暑假了,图书馆里没有什么人。
女人的高跟鞋踩在白色瓷砖地板的声音格外明显。
她似乎刻意放轻了力度。
那个声音并不那么脆,而是轻轻的,像是什么乐器轻点的声音。
愉悦轻巧的小乐符轻轻地跳跃在寂静的图书馆内。
女人穿梭在书架间,身影有时候被那密密麻麻的书本挡住,有时候倏然又从缝隙间透出一点鲜红的裙摆。
林砚的视线追随着那片裙摆。
那片艳丽的裙角在一列书架前停靠了几分钟,忽然又闪了出来。
裙摆很大,像是一朵艳丽的云彩。
走动间,从中露出了一片雪白的小腿肌肤,再往下,是一截细细的脚踝。
那片云越飘越近,好像朝着他的方向过来了。
林砚赶紧低下头,有些仓皇地翻开了面前的书本。
那愉快的小乐符响了一阵,最后停在了他面前。
“您好。”
很柔和的声音,尾音很软绵。
林砚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像是刚刚才发现阅览室里有对方的存在似的。
“有事?”
他问。
女人冲他弯弯唇,递了一个小小的卡片过来,道:
“我刚才在一本书里发现了一张借书证。”
她的皮肤很白,明明穿着这么一条鲜艳的裙子,她脸上的妆容却是极淡的,甚至连口红都没有。可即使这样,那张脸依旧没有被她身上的裙子夺去光彩。
林砚愣了一下,接过了对方手里的东西。
“哦……我看看……”
他拿着那张借书证看了几秒,道:
“这张借书证应该是以前的学生的,看起来很旧了。”
女人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转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鱼尾形状的裙摆散开了一朵花。
林砚的目光不可抑制地追随着她的背影。
如果她是酒吧老板娘的话,她店里的生意应该很不错,至少他肯定会经常去光顾。
他想。
……
傍晚五点。
阅览室里早已空无一人。
女人也早已经离开。
林砚锁上了阅览室的门,坐电梯下到一楼,走出了图书馆。
现在还没放学,校园里没有什么人。
林砚家就住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区里,走路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到家的时候,他妈早就做好了晚饭。
“今天书看得怎么样?”
饭桌上,他妈问道。
林砚低头扒着饭,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夹了一筷子苋菜放进他碗里。
“你舅舅帮你找的这个工作,又清闲又不用动脑子,还是在学校图书馆里,没有比这个地方更适合复习了。你加把油,今年一定争取考上,知道了吗?”
苋菜的汁水浸到米饭里,雪白的米饭被染得通红一片。
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想起了女人裙摆的颜色。
林砚用筷子夹起一口那鲜红的米饭,道:
“知道了。”
吃完饭,洗了个澡,回到房间后,他坐在书桌旁继续看书。
刚看了两行字,他就搁下了手里的笔。
林砚的房间陈设很简单。
一张床,一个书架,一个衣柜,一把椅子。
他的视线左右张望着,就是不愿意落在面前的书本上。
最后百无聊赖之际,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看。
正是女人今天捡到的那张借书证。
林砚将那张借书证对着窗外透进来的夕阳。
脑子里回想的却是今天女人跟他说话的模样。
恰到好处的微笑,一口标准好听的普通话。
她绝对不属于这个小县城。
他想。
橘黄色的晚霞从窗外照了进来。
他的视线回到了手里的借书证上面。
这张借书证明显有点年头了。
上面的信息甚至还是用手写的。
胶套边缘已经泛黄,里面的纸张有些脆。
他轻轻地抽出里面的那张纸。
一张少女的面庞印在了上面,有些模糊。
他的视线转而落在了旁边的姓名那一栏。
目光有些轻微的凝滞。
……
第二天。
下了很大一场雨。
图书馆里本来人就不多,今天更是没什么人了。
连那个女人的身影也没看见。
林砚转头看了一下挂在墙上的钟。
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她还是没有来。
看来今天是不会再来了。
林砚关上了电脑,对着面前的课本生生熬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下班时间。
他坐电梯下到一楼,走到图书馆门口,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砚的眼睛顿时睁大了许多,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确实是她。
女人站在廊下,似乎是在躲雨。
风吹动她那一头乌黑的卷发,背影看上去十分动人。
林砚低头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雨伞,随后不动声色地将伞塞进了身后的书包里。
无边的雨幕在天地间拉开,像是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的渔网。
他走到了女人身边。
跟她一起仰头看着廊外的雨幕。
女人今天穿得很青春。
白色的衬衫加上刚到膝盖上方的百褶裙,和昨天风情万种的装扮很不一样。
林砚知道那种装扮好像叫jk制服,外面的大城市里有很多女孩都喜欢这么穿。
女人的面容姣好,穿上那套衣服,看上去像个学生。
可是林砚知道,真正的学生是不会穿成这样的。
果然,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都喜欢扮嫩。
他想。
这样的想法不禁让林砚对眼前的女人多了一点心理上的俯视,同时,对她的身份也有了更多的猜想。
或许是她今天的装扮看上去比较好接近一些,或许是他自认为自己看穿了她的一点小心思。
林砚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鼓起勇气主动朝她打招呼。
“你也没带伞吗?”
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一些。
听到声音,女人转过头看向了他。
似乎是认出了他是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她冲他礼貌一笑,点了点头。
林砚揉了揉鼻子,道:
“上次你找到的那张借书证,我找到失主了。”
女人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没什么情绪,安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林砚能从女人的表情分辨出:她对那张借书证有没有找到失主这件事根本毫无兴趣,只是在礼貌地回应着他。
所以他更期待接下的话会让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出现何种波澜了。
林砚沉了沉嗓子,尽力压抑住了自己语气里的兴奋。
“你知道十年前咱们县城有个高中女生跳楼了吗?”
如他所愿,女人的表情起了一丝波澜。
林砚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满足和得意。
“那个女生就是我们学校的,我昨天看到借书证上的名字觉得有点眼熟,就上网查了一下,果然就是那个跳楼的女生。”
女人的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他的脸上,带着问询和惊讶。
那样的眼神似乎在鼓励着他说得更多。
林砚吞了吞口水,想起了昨晚自己在各种论坛和网站上搜刮来的信息。
“官方的说法是抑郁症跳楼了,就从这座图书馆的四楼天台上,摔得稀巴烂,脸都摔没了。但其实……”
他的声音压得低了一些,语气有些讳莫如深的味道:
“她好像是被人推下去的,警察来学校调查了好几次,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就不了了之了。”
女人的眼神里的惊讶渐渐平复。
她认真地聆听着他的话,眼神落在他脸上,似乎十分有兴趣的模样。
林砚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得意极了,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似乎都在微微沸腾着。
“我叫林砚,去年大四毕业,刚从临江市回来,现在暂时在这个图书馆工作。”
他说。
女人冲他浅浅一笑。
“我叫辛莱。”
她顿了一下,又道:
“是个小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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