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今禾在城市空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开了很久。车窗大开，凛冽的夜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却无法吹散心头那团郁结的、混杂着痛楚与冰凉的怒火。
姜遇那句话反复在耳边回响——“难道非要我失去一切，变得一无所有，你才满意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体无完肤。她气姜遇的退缩，更痛恨那个逼得她退缩的、肮脏不堪的规则，而最深处的，是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恐惧她们刚刚筑起的、脆弱的爱巢，在现实的第一波风浪面前，就已摇摇欲坠。
她是个作家，擅长用文字构建秩序，剖析情感。可当自己的情感世界遭遇如此直白而残酷的冲击时，她才发现，那些逻辑与理性是多么不堪一击。
最终，疲惫战胜了一切。她将车开回了公寓楼下。抬头望去，书房的灯还亮着，那暖黄的光晕在漆黑的楼体中，像一座孤岛。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愤怒渐渐平息，剩下的是更深、更无力的钝痛。她想起姜遇在品牌晚宴后蜷缩在她怀里颤抖的样子，想起她被排挤时强装的笑脸，想起她谈及“钻石外套”时眼里的自嘲……那个看似光芒万丈的女孩，其实一直独自在悬崖边走钢丝。
而自己，刚才是不是也成了推她一把的人？
理智回笼，带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心疼与懊悔。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电梯。
推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光线昏暗。姜遇没有离开。她依旧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头深深埋在臂弯里，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哭了很久，已经没有了力气。
听到开门声，她猛地抬起头。
泪痕在她苍白的脸上纵横交错，眼睛红肿得像核桃，里面充满了惊慌、害怕，以及一种生怕被抛弃的小动物般的无助。
看到这样的她，宋今禾心中最后一点残存的冰碴，也瞬间融化成了酸涩的暖流。她关上门，脱下外套，一步步走过去。
姜遇仰着头看着她走近，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滚落。
宋今禾在她面前蹲下身，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带着无尽的怜惜。
“对不起……”姜遇终于哽咽着说出话来，声音破碎不堪，“我不该那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觉得我们的感情是灾难……我只是……太害怕了……”
她语无伦次，急于解释，生怕晚一秒，眼前这个人就会再次消失。
“我知道。”宋今禾轻声打断她，将她冰凉的手握进自己温热的掌心，“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不该说那些话。”
她看着姜遇的眼睛，目光沉静而温柔，带着妥协后的坦然：“我明白你的处境，明白你的压力。是我太理想主义，忽略了你要面对的现实。”
“不，不是你的错……”姜遇用力摇头，泪水再次涌出，“是我不够勇敢……”
“你已经很勇敢了。”宋今禾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住，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在那个吃人的圈子里，你还能保持本心，还能去爱，这本身就是最勇敢的事。”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让姜遇紧绷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她回抱住宋今禾，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这令人安心的温度。所有的委屈、恐惧和不安，似乎都在这个拥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我们……怎么办？”她闷闷地问，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宋今禾沉默了片刻，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就按你说的办。”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稳，“我们暂时……更小心一些。”
这是妥协。
向现实，向规则，向那无处不在的镜头和压力的妥协。说出来的时候，心脏依然会刺痛，但看着怀里这个脆弱无助的爱人，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保护她们、保护这段感情的方式。
“我会处理好照片的事，不会让它流出去。”宋今禾补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动用了一些自己的人脉和资源，虽然过程不轻松，但总算将隐患暂时压下。
姜遇在她怀里点了点头。没有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无奈的认同。
“但是姜遇，”宋今禾稍稍退开一些，捧起她的脸，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暂时的隐蔽，不代表放弃。不代表我们承认我们的感情是错的，明白吗？”
她的目光深邃而坚定，像是在许下另一个诺言。
“这只是权宜之计。是为了争取时间，是为了在未来，能更有底气地站在一起。”
姜遇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责怪，没有失望，只有理解、包容和一种更为深沉坚定的爱意。她心中的恐慌和迷茫，仿佛被这目光一点点抚平。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哽咽着：“我明白。”
宋今禾低下头，吻了吻她湿润的眼睛，吻去那咸涩的泪水，然后，温柔地覆上她微凉的唇。
这个吻，不再带有之前的炽烈和冲动，而是充满了抚慰的、确认的意味。它舔舐着争吵留下的伤口，用无声的语言诉说着不离不弃。
她们相拥着，倒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这一次的亲密，缓慢而绵长，带着劫后余生的珍惜和一种深刻的、想要将彼此融入骨血的渴望。每一个触碰都极尽温柔，每一次呼吸都交织着妥协后的酸楚与确认彼此存在的慰藉。
窗台上的山茶花，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静凝视。花瓣上似乎还沾染着未干的泪痕，但它的姿态，依旧挺立。
妥协，并不意味着软弱。有时，它是在暴风雨中，为了守护那株幼苗，不得不暂时弯下的脊梁。而温存，则是裂缝之后，用比以往更甚的温柔，细细填补的黏合剂。
这一夜，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
只有两个相爱的人，在现实的铜墙铁壁前，带着满身的伤痕，更紧地拥抱住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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