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净身

“有人吗?”

随着破庙的门被踹开,几个人高马大的官兵闯了进来,让这座本就不大的庙宇显得更为拥挤。

“有……”

老痒微弱地应了一声。

“就你一个?”

为首的官兵仔细打量着四周,目光兜兜转转停在了墙角的被褥上。他有些不耐烦地拨弄着刀柄,语气不甚友好:“老头,另一个人呢?”

“官爷是在找我吗?”

话音未落,暗地里一个青年男子打着哈欠从佛像后面走了出来。

“为什么不及时出来回话?”

“官爷,实在抱歉!我今日实在是干活干得太累了,睡死过去了,没听见。”

那官兵没功夫跟他掰扯这些礼节,旋即抖开画像,问道:“见过此人没有?”

“见过。”

“沈参领问话,站那么远做什么?上前来!”

“原来是沈参领,幸会幸会。”那个青年男子向官兵首领揖了揖手,言语间透露着遗憾,“我并非有意违抗您的命令,只是今天上工挨了主家好一顿打,脸上有伤,怕污了您的眼。”

沈参领嗤笑一声:“这理由我倒是头一回听。罢了,别耽误我时间。你既说认识此人,可知他生前是做什么的?”

“生前?”

老痒心里一慌,再加上膝盖在寒风中隐隐作痛,不觉咳嗽几声。

阴影中的男子眉头微皱,紧咬住自己颤抖的嘴唇,深吸几口气,故作震惊地说道:“他,他怎么会死呢?”

“看热闹被人踩死了。”

沈参领似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音调毫无起伏:“事关重大,你如实说来,没人会为难你。”

“他叫李三全。今日刚到京城,他和我说,今天下午出去寻个短工做做,谁曾想……人就这么没了。”

听他如是说着,沈参领便招呼人递上纸笔,刷刷地记了下来。

“那是他的包袱吗?”

“是的。”

那男子低喝一声“老痒”,一个浅蓝色的布包就飞到了沈参领的怀里。沈参领蹲在地上将包袱铺展开,翻了两下,果真寻到了一个写着“李三全”的姓名和籍贯的腰牌。

“三同,把这些带回去。”

“大人!”

青年男子顿了顿,试探地问道:“能否把那件冬衣留下,我做个念想?”

“你和他很熟吗?”

“他是我在京城遇到的第一个同宗兄弟……”

“行吧,有这腰牌就够了,其他的你愿意留着就留着吧。”

沈参领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主儿,临走了还不忘撂下一句话:“你这兄弟被牵扯进一桩案子里,等查完了,就把他的尸体领回去埋了吧。”

“诶,诶,诶!谢谢沈大人!谢谢沈大人!”

青年男子忙不迭地跪下,连连磕头。待到他目送着沈参领一行人走出了胡同口,这才跌坐在地上,险些昏死过去。

“我,我都照着你的要求说了,你,你能放过我了吗?我只想守着我每月的二两银钱安稳度日,不想招惹太多是非,尤其不想招惹那些官员……”

“老痒。”

一道清冽的月光闯过云层,蓦然洒在地藏菩萨身上,也将李三全从影子里拽了出来。

“我从没想过害人,我也只是想活下去。”他苦涩地扯了扯嘴角,脸色难看至极,“那笔钱,就当是封口费,我一分一毫都不会要。你记住,从今以后,世上再没有李三全这个人。哪怕刀刃抵在你的脖子上你都要咬死这句话,明白吗?”

老痒心里明镜似的。

他相信因果报应。

李善的死,就是老天爷对他之前做过的那些腌臜事降下的惩罚!

所以,他不怪李三全做出这个选择。在这个乱世之中,有口饭吃、有个地方住,能苟延残喘就是最大的幸事了。他做到了,而李三全只有替代李善成为李善才能做到。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进宫。这座破庙,已经容不下我了。”

“其实你完全可以独吞下这笔钱远走高飞的。”

“我?走不了喽……”

李三全红着眼,望着庙前枯树上叫声凄厉的乌鸦,几欲张口,又不知还能说什么。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除了进宫,他别无选择。

他不知道皇宫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自己进宫后会做什么。除了在睡梦中,隐约听到李善谈起过这件事,其他的有关未来的一切,他一无所知。更可惜的是,梦中听到的话在脑袋里是留不住的,他也仅仅记住了“邢虎”这个名字。

找到他,就能找到进宫的门路。

他如是想着。

当夜,他就辞别了老痒,抱着那件冬衣,一路打听到了吉祥胡同。

李三全以为打着官家旗号、收费又不菲的刀儿匠合该住在府邸当中,故而,当他站在那两联门房连缀成的屋子面前,心里不免打起鼓来。他紧张地叩了叩门,不多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迎了出来。

“和邢老爷约好了?”

“没。”

“那今夜是做不得了。”

李三全实在是没那么多时间可以耗费,他用脚别住门,好声好气地哀求道:“小爷,我实在是没地方去了,进宫是唯一的法子,求您通融。”

“我就是个守门的,能不能行还得看邢老爷的意思。”

那孩子煞有介事地朝屋里看了一眼,勾得李三全也顺着他的实现往那个方向望。

只见两个壮汉从屋里抬出一把大藤椅,上头坐着的人脸色煞白,脖子以下被一床沾满脏污的厚棉被紧紧包住,神智昏沉。随着两个壮汉一步一颠,那人的神色渐渐难看起来。他扭动着身体,似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待到他们拐进右手边的小门彻底隐去踪迹之时,李三全这才瞧见,地上竟沥沥拉拉落下不少血点。

他身子一僵,紧紧贴在门板上,不敢再往那边去看。

“六子,什么人啊?”

“问你话呢,什么人。”

“李,李善……”

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须发斑白的中年男子擦着手走到了门口。他把沾了血污的擦手巾往孩子身上一搭,睥睨地问道:“攒够钱了?”

“没,我现在身无分文……”李三全话锋一转,“我打听过了,可以先欠着,等进了宫,得了月钱,还上就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

李三全不知道他为何同样的问题还要问一遍,以为是自己露出了马脚,眼神闪躲间吐出了“李善”二字。

“六子,拿着他的腰牌记在名簿上。”

邢虎双眼微眯,抖着他那浓密的胡须,神情淡漠:“你,跟我进来。”

李三全木讷地跟在他屁股后面,钻进了那个黑屋子。

那屋子正如他从外面看到的一般,逼仄、窄小,里面甚至还弥漫着一股子腥臭味和尿骚味。可就是这样一间脏兮兮的屋子,给多少穷苦人家的孩子带来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去,把尿撒干净喽。”

他乖顺地放下包裹,解了裤子,一边尿一边学着李善的样子和邢虎搭话:“听您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怎么,先打探起我的身世来了?”

李三全鲜少如此与人攀谈,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张了次嘴,就被人生生噎了回去。他很是困窘,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只是觉得您这口音听起来亲切,像是隔壁山县的。”

“你耳朵倒是灵光。”邢虎语气平淡,可还是被李三全听出了一丝关怀的意味,“进宫后机灵点,怎么着也得把这一百两银子攒够了再死。”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哗啦啦的声音不停在李三全耳边萦绕。他分不清出是自己撒尿的声音还是邢虎涮手的声音,提上裤子一回身,就看到邢虎递过来一个海碗。

“麻药。捏着鼻子喝下去,一会儿能少受点罪。”

那药味刺鼻的很。

李三全怕疼,不怕苦。他眼一闭,没捏鼻子,就那么三五口地把药灌进去。

邢虎颇感意外:“你到是铁了心要进宫。”

只可惜那麻药上劲极快,李三全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就昏昏地躺在了藤椅上。精神涣散间,他感觉有人煞有介事地捏了捏他的棍棒,然后手起刀落,如剖瓜、如解牛,飞快地从他身上摘下什么东西,“咚”的一声扔进了油盆里。

忽地,一阵汗水迷了眼睛般的疼痛从下方传来。他想去挠,手背却冷不丁地挨了一下子。

“别动!等伤口结痂了,就成了。”

他凭着仅有的神智点了点头,咬紧牙关。

“轰隆——”

邢虎这边刚给李三全的伤口敷上草木灰,一声雷鸣,天就跟被谁捅了个窟窿似的哗啦啦下起雨来。他用胳膊肘撞开窗子探头看了一眼,咂了咂嘴:“自求多福吧!”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朦朦胧胧的,李三全听到有人在叫他。

“小子。别睡死了!”

邢虎招呼着外头的两个壮汉进来抬人,转头就给李三全来了两巴掌:“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李三全只觉得脸上酥酥麻麻的,直犯痒痒。他抬手挠了挠,定睛一看,指甲缝里全是黢黑的泥。

“嘿!你行不行啊?!”

一个声音莫名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眉头微蹙,抻着脖子,把刚才飘飘然飞走的视线重新拉回到手上——却见着右手的五个指头上又长出了五个指头,紧接着,十个指头又变回了五个。

嘿!真是新鲜!

他傻傻笑着,耳畔早就乱成一团:

“你麦子哥行的,你也行!”

“嘿!小子!”

“三全。”

“小子。”

“三全兄。”

“……”

“问你话呢,你叫什么名字?”

李三全的太阳穴不停地突跳,那些好的、不好的,他见过的、听过的,像茶馆里的皮影戏一样轮番登台——

他看到十五岁的自己和父母起了争执,当天夜里离家出走的样子;他看到自己趴在茅屋的灰烬中翻找父母遗骸却始终无果的样子,他觉得父母一定是在埋怨他,故意让他找不见的;他看到陈麦娶亲那日眉双双羞涩地往他手里塞喜饼的样子;他还看到了李善揽着他的脖子,给他谋划着未来的样子……

“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善!”

这麻药堪比毒蘑菇哈哈!

番外会考虑写他随皇帝出巡滇南吃毒蘑菇的故事[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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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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