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烤肉，两个人便回酒店睡了个午觉。
午后阳光正好，两个人睡到三点才懒洋洋起身。换了简单的T恤短裤，打车直奔南岸区的老君洞——那座悬在峭壁上的千年道观。
石阶被晒得发烫，温静撑着伞，看陈野的白T恤后背渐渐洇出深色的汗迹。很难想象昨夜暴雨曾洗刷过这座城市，此刻只有香炉里升起的青烟，被暑气压得低低地盘旋在山腰，像给道观系了条灰白的绸带。
“你有什么想求的吗？”温静用伞尖轻轻碰了碰他的伞，“听说这里许愿可灵了。”
“没什么想求旳。”陈野侧眼看她，“而且我也不信……”
还没等他这大逆不道的话完，温静已经飞快地踮脚捂住他的嘴。掌心传来他嘴唇柔软的触感，像触电般让她瞬间清醒。对上他慌乱又震惊的眼神，她慌忙松开手，耳根唰地通红，尴尬地别过脸去："抱歉……但你还是不要在人家的地盘胡说八道的好。"
她把伞柄夹在腋下，双手合十，对着四周拜了拜，小声念叨：“我弟弟还未成年，是个小孩，童言无忌，还请各位神仙不要和小孩计较。”
“弟弟？”陈野瞧见她这夸张的模样，忽然轻笑，然后也学着她的样子，嘴里念念有词道:“各位神仙莫怪，刚才是我胡言乱语。要罚就罚我，但请保佑我姐姐——”他顿了顿，声音忽然认真起来，“保佑她所愿皆所成。”
温静怔怔地望着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认真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方才嘴里说着不信的人，此刻仿佛变成了虔诚的信徒。
“怎么样，弟弟我够义气吧？”
他轻佻的语气将她拉回现实，“懒得理你。”她重新将伞柄握回手中，迈着大步子往石阶上走去，“买香去。”
大多数游客们爱清晨的时候来老君洞，为了抢那“头柱香”，人们深信晨起的愿力最盛，而且若是遇上雨季，还能邂逅云雾缭绕的仙宫幻境。但温静偏偏不爱凑这热闹，她既懒得早起，也不愿与人拥挤，何况午后的道观别有一番韵味。阳光穿过古木枝叶，在石阶上洒下雕花窗棂般的光影。人声散尽后，檐角铜铃与蝉鸣渐渐清晰，混着道士们晚课诵经的袅袅余音，反而比喧嚣的清晨更接近"清净无为"的本真。
老君洞一共有一个主殿四个偏殿，主殿三清殿万应万能，祖师殿护佑平安，慈航殿牵系姻缘，财神殿点化财运，玉皇楼镇守安康。她恨不能每座殿都拜遍，却被卖香的道士含笑劝住：“小姑娘，心愿过三便不诚了。”
温静蹙眉思索片刻，很快便有了决断。平安一定是放在第一位的，要好好活着，才有可能活得好好的，然后是财运，谁还不是个俗人了。还有……姻缘。她悄咪咪看了一眼身旁的陈野，却被他抓个正着。
“怎么了？”
“没事。”
温静慌乱地收回视线，耳朵又不争气的开始发烫。她想既然自己理不清最近那些莫名的心动与慌张，不如就交给神仙指点迷津。
慈航殿的鎏金匾额上刻着“普度姻缘”四个字，殿内楹联书着“紫竹林中观自在，莲花座上笑姻缘”。温静握着香走进殿内，慈航真人手持净瓶垂眸浅笑，两侧的善财童子与龙女仿佛在窃窃私语。她手持点燃的三支香会在蒲团上，一边按照卖香的道士传授的方式跪拜，一边在心里默念:“慈航真人在上，信女温静，求问正缘。求一个能让我怦然心动的人，让我尝一回真正心动的滋味。”
拜完起身顺便抽了个签，竹筒哗啦啦响了半天终于掉出来一只签，还滚到了陈野脚边，他弯腰捡了起来递给她。
第一签。
她拿着签条去换签票，竟是支上签，心头不由一喜。可签文上写的“鸳鸯红绳系，何必问玄天”，却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她排队等候解签，那位老道士先抬眼打量了温静一番，又看了看她身旁的陈野，随即含笑说道：“二位是天定良缘，日后必定婚姻美满、琴瑟和鸣。”
温静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陈野，恰巧陈野也望向她，两人眼中都写满了错愕与茫然。温静脸颊发烫连忙向道长解释：“道长，您误会了……我们不是一对哈。”
老道士闻言微微一怔，随即捋须轻笑，故作深沉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便珍惜眼前人吧。”
“哈？”
……
温静紧紧地拽着签文，大步走出慈航殿，表情就像一只愤怒的小鸟。她求签是想神仙给她指点迷津，让她拔得云开见月明，谁知反到被这签文搅得更乱，此刻心里就像被乱塞了一团红线和原本就理不清的乱麻缠在一起，打了个死结，越发扯不开了。
天定良缘？眼前人？陈野？她在心里反复咀嚼这几个词，难以想象这几个词同时出现，猛地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后边一直别默不语的陈野，身为当事人的他竟然毫无反应，一脸泰然自若的模样，仿佛刚刚那支搅乱春水的签文与他毫无关系，心里忍不住窜起一股无名火。
“那老道士无非就是看到我们一男一女同行，才这么说的。”她顿了顿，又故意提高音量，“换个人来，估计也是这套话。”
见他不答，她愈发较真起来:“有些人求到不好的签还直接烧掉，重新求呢，横竖不过是图个心里安慰，还是不要当真得好。”
一直缄默不语的陈野终于抬起眼帘，目光幽幽地落在她脸上，轻轻开口道:“这还在别人地盘上呢，还是谨言慎行得好。”
温静闻言，攸地怔住了，自己说过的话像回旋镖一样飞回了自己身上。她张唇还想争辩些什么，陈野却忽然上前一步。温热的掌心轻轻落在她肩上，带着不容抗拒但又温柔力道，将她整个人转了个方向。
“不过是一张签文，”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气息拂过她发烫的耳尖，“既然已是上签，何必较真内容。”说话间已推着她穿过缭绕的香火，直到观景台的栏杆边。
眼前豁然开朗——嘉陵江与长江在脚下交汇，青黄两色江水缠绵相融，宛如巨幅水墨在天地间铺展。对岸楼宇鳞次栉比，轻轨如银蛇穿行其间，整个山城风光尽收眼底。
陈野的手早就放开了她的肩膀。看着眼前开阔的江景，她刚才乱七八糟的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了。原本想说的话，也溶于波光粼粼的江水之中，缓缓流走。
此刻的阳光褪去先前的锋芒，变得醇厚如蜜，从老君洞的飞檐翘角流淌下来，缓缓浇在人的身上，浸润着每一寸肌肤。温静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混着黄桷树清冽的气息的的阳光的芬芳，脊背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她侧首望向身旁的陈野，他正闭目迎着光，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好像蝴蝶停歇的翅膀，清风微微吹着，轻轻卷起他微敞的衣摆，布料下的轮廓被光线勾勒得格外清晰。
阳光正好，风也温柔，无心思考任何事，只想溺在这片金色的寂静里。
……
老君洞的斋堂也给游客提供斋食，二十五元的套餐里有豆花饭，再配上两个素菜和一叠小菜。两个人每人要了一份，坐在斋堂外的走廊上吃这几天来最素的一顿，没有翻滚的红油，没有九宫格的喧腾，只有白花花的豆腐，黑色的木耳，黄色的甜瓜，青色的白菜，颜色挺丰富的，温静在心里嘀咕。
夕阳渐沉，余晖敛去灼人的锋芒，化作天边一抹温柔的橘粉。晚霞缓缓铺满天际，两个人坐在斋堂外的长廊上，不紧不慢地吃完素斋，捧着免费的老鹰茶，悠闲地望着江面渐起的灯火。
要不是那些讨人厌的蚊子，本应是个完美的傍晚。温静烦躁地挥动着手臂，试图驱散耳边“嗡嗡”作响的小东西，原本光洁的皮肤上已经隆起好几个红肿的包。
“温静。”
陈野的轻唤穿过蚊子烦人的声音，像清凉的溪水流过燥热的夏夜。她抬眼望去，陈野从书包里取出一瓶六神花露水，正轻轻摇晃着瓶身，淡绿色的液体在暮色中荡漾出清凉的光晕，让她一时怔住了，连蚊子停在手臂上吸血都忘了拍打。直到他含笑道："“难道还要我帮你涂？”她才蓦地回神，慌忙拍死那只饱餐的蚊子。
温静从他的手中接过瓶身，微笑道:“才不要呢。”她低头按压泵头，清凉的雾气带着熟悉的薄荷香气弥漫开来。花露水触及皮肤的瞬间，一股清凉的感觉蔓延开来，红肿的痒意也止住了。
“谢啦。”她将瓶子递回去，忍不住嘟囔，"为什么蚊子只盯着我咬？你倒是清闲。"
陈野接过花露水，漫不经心地往自己手腕也喷了两下，笑着说：“谢谢。”
“嗯？”
“以一己之力为我抗下蚊子所有的火力。”
“……”突然手掌心有点痒。
陈野忽然放声笑了起来。温静看着他弯成月牙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喃喃道:“真是的，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他没有反驳她的话，只是微微收敛了些，笑声渐渐平息，只有眼底还荡漾着未散的笑意。
“该走啦，洪崖洞要亮灯了。"
下山的路被暮色温柔包裹，石阶两旁亮起暖黄的景观灯。温静跟在陈野身后，踩着他被拉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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