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等待着叫号。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广播里偶尔响起的机械女声。
幸运的是,这个时段肠道门诊的人并不多,很快就叫到了温静的名字。医生仔细问诊检查后,结果果然如陈野所预料的那样——诺如病毒感染。
医生开了药,叮嘱要多补充水分和电解质。陈野扶着温静去了输液室,然后自己去下面的楼层缴费取药。
陈野将药递给护士,看着她熟练地在温静手背上消毒、贴好胶带。他望着温静苍白的脸和微微蹙起的眉头,低声问:“疼吗?”
温静摇了摇头,还没开口,一旁的护士便笑着打趣道:“放心啦,我技术可是很好的,不会让你女朋友多受罪的。”
陈野朝护士笑了笑,轻声道:“谢谢。”他转过头看向身旁安静的温静,察觉她的脸色似乎比刚才好转了些,颊边也隐约透出一点淡红的血色。这药见效还挺快的,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温静察觉到陈野正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生怕被他瞧出心底那点小心思。可刚转过头,忽然想起他陪自己折腾了一早上还粒米未进,又悄悄转回来,声音轻软地说:
“陈野,你去吃点东西吧。我现在好多了,一个人也没问题的。”
“好,”他点了点头,“有事随时打我电话。”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开了输液室。
一旁的护士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把目光转回温静身上,自顾自笑着感叹:“哎,真让人羡慕啊,你有一个又帅又体贴的男朋友呢。”
温静听完没有应声,只是低下头悄悄抿起嘴角——这话说得倒是一点也没错。不过,她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呢。”
这句话落下时,护士早已转身忙去了。空荡的输液区里,除了她自己,再没有别人听见。
……
陈野吃完早餐回来时,看到温静正安静地靠在椅背上,大概是因为没人陪她唠嗑,觉得无聊的她,只能盯着点滴瓶出神。
“温静。”
温静闻声抬起头,在看到陈野的瞬间脸上绽开明亮的笑容,脱口而出:“你,”忽然顿了顿,像是意识到什么,将那个过于灿烂的笑容稍稍收敛,转而化作一个轻柔的微笑,声音也低了下来:“……回来啦。”
陈野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嗯嗯,好很多啦!”她语气轻快,用没扎针的右手先后指了指头和腹部,“头不痛了,小腹也不疼了。”
陈野听着她几乎要飞扬起来的语调,不禁失笑,要不是另一只手正输着液,她怕是真要手舞足蹈起来。看来确实是恢复了不少精神。
“那就好,”他边说边从袋子里取出一个塑料碗,“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是什么呀?”温静望着碗里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奇中带着一丝犹豫。
“是藕粉,”陈野注意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轻声解释道,“怕你吃别的东西会吐,暂时先将就一下,好吗?”
温静点了点头,嘴角荡漾着微微的笑意:“嗯,我听你的。”
他把藕粉放在两根椅子的把手上,不宽不窄,刚好稳稳托住那只小巧的塑料碗。放稳后,他将勺子递给温静:“就这样吃吧。”
温静接过勺子,微微俯身。碗中的藕粉透明细腻,但几乎闻不到什么气味。她舀起一小口送入口中,口感顺滑,却依然尝不出明显的味道,和喝纯牛奶一样,谈不上讨厌,但也不喜欢,因为没有味道,她盼着自己快点好起来,这样寡淡的日子多过一天都难熬。
她在内心做了一个哭唧唧的表情,耳廓忽然传来一阵温热柔软的触感,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又传来陈野轻飘飘的声音:“头发。”
刚刚她的头发险些落入碗里,他帮她撩头发是为了避免头发掉进去。等她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时,耳朵已经不争气地悄悄发烫了,天啦,他撩的哪是她的头发,分明是她的心,这人怎么这样……也太犯规了!
温静表面上云淡风轻慢悠悠地喝着那无味的藕粉,内心早就兵荒马乱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也悄悄在舌尖化开了。
她不知道这种情况是好是坏,只是觉得这很奇妙。因为喜欢,他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轻易地搅乱了她一整池的春水,这很奇妙,难道不是吗?
“温静。”
陈野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把发绳给我,我帮你把头发绑起来。”
温静放下勺子,抬起右手伸向他。陈野小心地取下她腕间那根黑色发绳,随即起身绕至她身后。
等等——温静忽然僵住了。虽然昨晚刚洗过头发,可今早这一番折腾,出了不少冷汗,发丝说不定已经泛油贴头皮了……
她还在想他会不会嫌弃,他已经帮她绑好头发了。
“随便绑了一下,”陈野回到位置上,“绑得稍微有点丑。”
“啊,”温静回过神来,“没关系的,反正我现在这样也好不到哪里去。”
陈野打量了一下她,笑着说:“比在酒店时好很多了。”
……
那碗藕粉温静只吃了三分之一就吃不下了,陈野也没有强迫她全部吃完。
“吃不下去就算了。”陈野给她递了几张纸,让她擦擦嘴巴,自己把她剩下的那碗藕粉盖上盖子装回塑料袋里,带上纸巾,一起扔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顺便在自动饮水机接了一杯水回来递给她喝。
温静已经输完一瓶药水,还剩最后一瓶。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忍不住连连打着哈欠,浓重的睡意阵阵袭来。她左右调整着姿势,试图找一个舒服的角度眯一小会,但怎么挪动都觉得不得劲。
“你可以靠着我,”陈野见状轻声说道,朝她身边靠近了些,“这样应该会舒服一点。”
温静有犹豫一下,但终究抵不过沉沉的倦意,轻轻将头靠上他的肩膀。属于他的温度和气息淡淡传来,一如既往地让她感到安心。陈野稍稍调整坐姿,让她靠得更稳。
“谢谢你,”她顿了顿,又问了那个问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对我也很好啊。”他的声音很轻,但是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回答没有变,或许他真的这么觉得,但是温静现在不喜欢这个答案。
“以前我生病的时候,你也这样陪着我。”他说,“我到现在还记得你背我去诊所的事情。”
温静睫毛轻颤,茫然道:“有吗?”她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了,不过听上去有些难以置信,她背不动他的吧,除非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如果是那时候的事,记不住也情有可原吧。
“那天我烧得很迷糊,家里除了我们,没有大人,你先给大人打电话,可是都没打通。你只好去敲邻居们的门,就想找个人送我去医院,但是敲遍了都没人回应,然后你就急哭了。”
陈野说到这里顿了顿,因为他忽然想起了她当时的样子,疏着两个小辫子,眼睛红肿,圆嘟嘟的脸上挂满了泪珠,那个从树上掉下来把腿摔骨折了都没掉一滴眼泪的人,竟然为了他哭成那样。
“但是你没有放弃我,你一边哭一边背起我去了小区附近的诊所。”
温静恍惚了一下,记忆里的某个角落忽然被擦亮了:“好像有点印象,三年级的暑假嘛,好久的事情了,亏你还记得。”
“当然,毕竟你也算是救了我一命,我当时可是烧到四十多度了,要是再晚点,说不定就被烧成傻子了。”
他的语气很云淡风轻,温静却心里发酸,因为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他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痛苦呻吟的样子,她想起了他一个人孤伶伶的固执的站在雨里的看着父母远去的背影。她知道他是在渴望他们留下,可他们就和他一样固执,连头也不曾回过离开了他。这些被他刻意忽略、闭口不提的细节,她都记得。也许是因为心疼,又或许是因为此刻生病的自己格外脆弱敏感,眼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
陈野忽然察觉到靠在自己肩头的温静正微微颤抖。他低头望去,竟看到她脸颊上挂着泪珠,心口像是被什么猛地揪紧,顿时慌乱起来。他急忙从身旁的背包里抽出几张纸巾,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怎么哭了?是哪里又不舒服了吗?”陈野问。
温静才不会和他说这些,她才不会去揭开他童年的伤疤,她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容,说:“要是现在的你,我肯定背不动啦。”
“现在的我也没那么容易感冒,”他顿了顿,“就算感冒,我也可以自己去医院了。”
“感冒也没关系的,”哪里有人从不生病,所以没关系,因为,“我会陪你的。”
她不会让他孤单一人的。
陈野蓦地怔住了。
她的话,像一把温柔的钥匙,毫无预兆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的门——那个被雨水浸透的午后,他独自站在原地,目送载着父母的车消失在街角。
就在这时,一个撑着橙黄色雨伞的女孩跑到了他面前,伞遮过他的头顶,雨水被隔绝在外,他听到她说:
“陈野,我会陪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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