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将军令(一)

天启前16年秋,此时的白帝城还沿用着“云梦”这个古老的名字。

白莳站在阁楼上看着海平面正在落下的残阳,晚霞染红了整片海天,他没来由的叹了一口气。

“莳儿,怎还不去晚课?”白莳的父亲也就是当时的白家家主白洛登楼而上,微微蹙眉。

“晚课?”白莳喃喃了一声,似乎在出神。

“你算是我白家近年来资质最好的一个,莫要胡思乱想了,去吧。”白洛不知为何也叹了一口气。

“你们要我成亲,我便成了,要我留后,我也留了,然后呢?”白莳的声音很低沉,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只是有力了许多。

“莳儿,铸剑山庄走过了很多春秋,见多了兴盛衰落,如今诸侯割据,烽火连天,我们不过是沧海之一粟,出世又如何,你真以为江湖人能左右得了天下大势?铸剑山庄从不倾向于任何一个势力,千百年来我们只是大泽深处的隐者,否则山庄何以传承千年?”

“这天,这海,这人,这城,总有厌倦的时候。”白莳似乎并未听父亲的话,低声嘟囔了一句。

“厌倦也要呆着,白家祖训,非常时节避世不出,我看你有没有胆子迈出大泽一步?”白洛双手一甩,将小几上的杯盏全部抚于地上,青瓷叮叮当当碎了一地。

“生而为人,何须清高?生在尘世又怎能避世?”白莳转身,对着父亲微微一笑,而后一撩衣摆双膝跪地,“天光之外,大泽之外,山川之外,天地之外,心思是关不住的。”

“一叩天,二叩地,三叩宗族长辈……将我从族谱里抹去吧,不孝子白莳!”白莳叩了三首,第三次将脑袋低低的埋在地上很久才抬起头。

白洛双手捏的吱吱作响,指节间泛着白色,“混账!”他一脚踹在跪在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胸口,白莳倒飞着出去撞在了阁楼柱子上又倒在地上,咳出一口血色唾沫来。

“对不起,这辈子欠着的,下辈子再还吧。”白莳站起身时忽地一愣,白洛的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女子,腹部微微隆起,此刻她正面无表情的看着白莳。

白莳闭上眼睛,“是我对不起你,好好将孩儿养大。”而后一瘸一拐的越过两人下了阁楼。

“啪!”白洛一掌拍在青石小几上,巨大的石块碎成了渣滓。白洛闭着眼睛,双手握拳抖了很久,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良久之后才睁开眼。

“来人!”

两个弟子战战兢兢的跑了上来,躬着身子不敢说话。

“通知两个长老跟着……毕竟也是白家血肉。”白洛抬头叹了一口气,一瞬间似乎没了力气,摆了摆手便挪着步子下了阁楼。

女子一步一步走到栏杆前,凭栏远眺,夜色慢慢笼罩了云梦泽,除了岛上点缀的微弱烛火外看不见其他亮光,连星辰都不知去了哪里。她抚了抚隆起的肚子,两滴眼泪骨碌碌滑了下来。

这年,铸剑山庄天赋秉异的传人夭折,好在留下了香火。

……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在唐天启前数十年是个纷争的时代,各方势力揭竿而起,百人敢称王,千人敢称帝,不管是流寇还是诸侯都画地为国,一时之间烽火连天民不聊生。

此时的唐国候与齐国候算是诸侯势力中较为强盛的两个,其中唐国候占据北方七州,而齐国候坐拥南方十二州,因为北方州县相比南方更大一些,一时之间也不好分辨孰弱孰强。

时年秋齐国候宣布立国,国号为齐,以风云之势开始统一南方,进而挥师北上。

次年春,唐国候徭役赋税,明眼人不难看出其中猫腻。

当王权随着领地扩张而膨胀时这种东西便被赋予了无上价值,甚至超过了血肉亲情。

唐国候唐远有五子,其中以长子唐云羡与三子唐云慕最为聪慧,于是乎这其中就大有文章可做。

白莳一人一剑从南到北,从秋冬到春夏,见多了流离失所,也见多了金戈铁马,本来因踏出大泽而悠然的心境早就变的不悲不喜,似草木般没了哀乐。

若那天不曾遇见,若那时不看那一眼……

“大哥还是没忍住……”云慕左手捂着肩头靠着侧倒的粮车,手指间是半截羽箭,细细的血水从指间渗出,他右手摸索起身旁尸体边上一把染血的长刀撑着,看着外圈的士兵无奈的一笑,如头上零落秋叶般落寞苍凉。

六七个带着伤的士兵持刀围着这辆粮车站着,用背将他护在中间,但更外围是三五十个背弓持枪的士兵,枪尖直指中间几人,两方士兵是相同的甲胄,不过外围这几十人右臂上绑着一截红绳。

白莳听到金戈声赶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便靠着一棵槐树瞅着,他并不想掺和这些事,因为这一年见得太多了。

“世子莫要放弃,飞鸽已经放出,援兵半柱香便可赶到!”一个士兵转头对云慕说。

“我留下,放他们走吧。”云慕挣扎着起身,一士兵赶紧扶着,这话是说给外围的士兵听的,身边几个士兵同时唤了一声“世子”。

“你们还不懂吗?这根本不是叛乱,而是大哥想要我的命,毕竟唐国候的位子只有一个,所以有威胁的人都要死。”云慕嘲讽的一笑,“亲情薄凉至此!”

外围的长·枪同时向前一步,云慕丢下长刀,“放下吧,把刀都放下。”

几个士兵互相看了看,稀稀拉拉的丢掉了手里的兵刃,之后是稀稀拉拉的噗嗤声,长·枪穿过咽喉或者胸口,几个士兵倒在了地上,鲜血被细碎的光阴慢慢晕开。

云慕闭上了眼睛,手里的长刀无声滑落,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我还没走出这方天地之外看看,若大哥还有一丝怜悯,记得翻每一座山、跨每一条河的时候采一抷黄土或者一块青石,清明节放在我的坟头上,让我看看南疆与东海,天山与大漠……”

“南疆与东海,天山与大漠。”白莳轻轻念叨了一句。

为首的士兵恭敬的对着云慕鞠躬行礼,沉默了几息,抽出腰间的刀举了起来。

刀刃映着秋日残阳,刀光变得格外鲜艳,云慕的手垂在地上,但流淌开来的鲜血让一切粘乎乎的,指间是粘乎乎的,飘落的槐叶也粘乎乎的,树影粘乎乎的让人睁不开眼,秋风粘乎乎的让人难以喘息,连残阳都要粘乎乎化不开了。

云慕抬起手微微遮着粘稠的残阳,天光依旧是粘稠的血红色的,难道是血滴溅到眼里的缘故?他微微的咧嘴笑,露出带血的牙齿,这残阳之下或许还有别样的风景吧,只是……可惜了!

“嘶——”一声轻轻的剑鸣响起,银光自槐林深处而来,穿过粘稠的秋风,破碎了这化不开的残红。

长剑穿过举刀士兵的身体,其余士兵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血色里的青衣少年人同时持枪而向,“何人?”

剑刃的银光像一圈涟漪,绕着白莳的周身微微荡开,剑刃划过了红缨,划开了枪杆,割裂了甲胄,也穿过了骨肉,鲜血喷涌而出,青衣变成血红,于是白莳也融进了这片血红的粘稠的画里,一时间分割不开了。

斜阳将树荫拉的很长,渐渐变成黑色阴影重重的抹在一片血色背景上,白莳便在这黑红色的画布上挥了一笔又一笔,将血涂了一层又一层,区分出来什么地方是重墨,什么地方是轻描,只有一点点银色的画笔在单色调里若隐若现着。

云慕的眼皮很沉,血早就让眼睑黏在了一起,似梦醒时分般想睁却睁不开,他只听到了一声声短促的惨叫,和着锋刃入肉的声音,掺杂着血水灌进耳朵里,这些声音便被放大了无数倍,混合成一场暴雨雷鸣时的杂音,轰隆隆震耳却让人沉沉欲睡。

他伸手,抓到了一抹粘稠的温热,生命便在手指间流逝了,而后手臂没了力气慢慢垂下,那些冰冷的或者温热的血液慢慢的漫上了指节,浸湿了手腕,他的身体在一片粘稠中慢慢跌落、沉没,越来越冷,越陷越深,似乎要沉沦到永无止境。

忽地,一张温热的手掌抓住了他的手腕,他能感觉到那手掌中还留着温热的血,将手掌和手腕牢牢的黏在了一起。脖颈处似乎也有一丝丝温暖,那是指尖在试探呼吸,于是他挣扎着吸了一口气,可惜嘴里只有熟悉的血腥味,被呛的咳嗽了一声,口中的血便随着唾沫星子溅了出去。

“呸!”白莳向旁边吐了一口口水,侧着脑袋在肩膀上擦拭着溅到脸上的血,可惜衣服上的血比脸上的更多,于是这张脸便看不得了。

远处传来马蹄声,想来这就是士兵口中的援兵了,不过此时天色渐晚,笼罩着槐树林的黑色已经随着血腥味散开,他便抱起地上还有呼吸的人向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云慕觉察到有臂膀环住了自己的腿弯与后背,而后整个身体慢慢升起,他极力的想睁开眼睛而不得,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张血色如魔神般的面孔,那张脸低头看了他一眼,微微咧嘴对他笑,白白的牙齿在一片暗色调里很扎眼。

“有那么多地方想去看,就别轻易死掉了。”

声音传进了被拥堵的耳朵变得有些模糊,但还是能听得清,他便慢慢的变得平静,而后昏昏睡去。

白莳看着脑袋一歪靠在自己怀里的人,没来由的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血呼刺啦怪难看的,却忘了自己也是这般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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