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天仙子(一)

小白拿着手里厚厚一叠册子,一个故事终了。

这是一封很长的家信,又是一封很短的传记,由旁观者讲给铸剑山庄,整理成册,再封存了一百多年,如今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少年手里翻阅开来。

小白读不懂那种感情,他在山里生活了十多年,走进心里的只有师父和师兄,师叔与鬼婆婆勉强也算,这些人都懂剑法,前三者都是剑客,但小白不是,所以他不懂剑,不明白白莳之于剑是何种情感。

“与师父小黑分开也有好几个月,不曾有过这种心思,他们都是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就该好好活着。”小白想,所以他更不懂白莳之于唐云慕,那种不在一起便可赴死的决然,果然人与人的感受从不相通。

“虽然他已不算我们白家人,但终归是百多年来唯一一个有记载的天剑境,之前你说你师父破境,我便想到了这个人,也信你的说法,不然你以为你一小辈会有资格在我面前卖弄?只是……”剑圣沉吟着,思考着什么,他只把白莳称作“那个人”,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只是当下百姓安居乐业,唐国境内没有这种契机。”

小白接过话茬,他很聪明,猜到了剑圣想说什么。

师父是被气宗一众高手围攻,侥幸活下来后突破那层桎梏,册子里记载白莳一个人单挑整个荒城,在死亡来临的时候似乎踏进了那种境界。如今剑圣也遇到瓶颈,追寻前两个人的足迹,可唐国安稳了一百年了,没那么多高手供他杀。

“册子之所以保存下来,一个是想从其中找寻天剑境的蛛丝马迹,另一个便是以此为戒,铸剑山庄后人不可与朝堂往来。”剑圣道。

“那就断了行伍里厮杀的法子。”小白接话。

国内安稳和平,但边疆处偶有战事爆发,在那里或许有不少“靶子”给剑圣练手,兴许能让他突破桎梏,就像白莳一样,可这条路明显走不通了。

“江湖里没人敢挑衅铸剑山庄,除非我杀上几大宗门,惹宗门高手围攻,但这样太**份,我还没不要脸到欺负唐国小娃娃。”剑圣顺着小白的话往下分析。

第二条路也断了,看来“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合适,至少对剑圣这种闻名江湖的大前辈不合适。

“兴许我可以跟你师父打一架。”剑圣忽然想到了个绝妙主意。

“最好不要。”小白拒绝。

“也对,不是一个境界了。”剑圣明了。

丘剑客已然高了剑圣一个境界,再去打架无异找死,若在丘剑客归隐之前比试,兴许能让两人双双破境,不过这种几率小之又小。

“也罢,跨境本就天意,何况这种至高境界,至少有了条路,不是摸黑过河了。”剑圣叹了一声,将册子收回去。

此后几天剑圣开始闭门铸剑,也不知何样的剑要剑圣这等活神仙亲自掌舵,鬼医婆婆常跟在左右伺候,她要观察剑圣的身体状况,这是此行白帝城的目的,再说了,到了剑圣这等高龄,稍有差池都会出大乱子。

小白落了个清闲,跟着山庄弟子游了几日云梦美景,也见到那块“白帝”牌匾,说实话,字写的一般,并没多厉害。不过小白身子差,游几天就要歇几天,这云梦景致倒没逛完。

剑圣铸剑整整半个月,出关修养两天后来跟小白作别。

“前辈要出远门?”小白问,这个节骨眼上出门,必然与破境之事有关了。

剑圣点点头,“想到一个好去处,虽然极远,但值得一试。”

小白若有所思,俄而忽然想起之前剑圣应允过的三件事,便问还作不作数,剑圣点头,自然作数。

“我也想要一柄剑。”小白带着几分欣喜,这一刻才有同龄人该有的模样。

剑圣倒来了兴趣,“铸剑山庄的剑不算稀缺货,但你张口用了一个条件,这剑怕是不简单了。”

“剑不用多好,比一般稍好些就行。”小白说。

剑圣微微一笑,“比一般稍好?我会安排他们多用点心,不如说说要怎样的剑。”

看来剑圣并不会亲自给小白铸剑,而是交给别人,毕竟他刚铸完上一把剑,又急着出远门,而且小白不过一个年轻后生,巧合之下跟剑圣投缘几句,得了三个应允,还没资格让剑圣亲自出马,甚至鬼医婆婆都不够格,这么一想,此前铸的那把剑该是何人所托呢?

“短一些,薄一些,窄一些就成。”小白答,师父的剑就是如此,便给小黑照着师父的剑铸一把吧。

剑圣明了,这样的剑更适合贴身快招,倒是丘剑客的路数。

剑圣走了,划着一叶扁舟悄悄出了大泽,山庄忙着继续铸剑圣没铸完的剑,剑圣只负责最紧要一道工序,剩下的由铸剑山庄其余人完成,顺便抽空给小白铸一把趁手的剑,据说个把月就能铸好。

次日小白给小黑去了飞鸽,让他来铸剑山庄取剑,随后跟着鬼医婆婆出了云梦泽,一月之后回到杏子林。

又过了一月,小黑出现在云梦泽一艘小舟上,他是来取剑的,师叔鬼先生因急事回了长生殿,并没跟来,就算来了也多半不会进大泽深处,这种危险之辈不得被铸剑山庄一众高手轰出去?可别低估了剑客的直觉,尤其铸剑山庄这种底蕴深厚的剑宗世家,没人敢来这里撒野。

相比小白,小黑根本没资格见白家核心人物,于几个弟子手里接过剑后就没下文了,是游玩还是离开随小黑的意。

“没个熟人真是无趣。”小黑在出大泽的船上把玩着手里的剑,若是师弟在,就算二人光躺着晒太阳不说话也不会这般无聊,或者跟师叔那个闷葫芦扯扯淡也不错,他唯独不喜欢一个人呆着。

出大泽后小黑接到师叔的飞鸽,长生殿来了消息,让小黑杀一个人,师叔暗示第一个任务不难,不过是个投名状,这单完了小黑才能算长生殿的人。

“烟雨堂?女人?好奇怪的名字。”小黑看着目标信息,掂了掂手中的剑后动身前往建安,那个曾经来过的城池。

……

晨光沿着墙头俏皮地跳上房顶青瓦,再跳到檐下轩窗,跳进小屋一张旧床上,在叠放整齐的被褥上敲打出一个个肉眼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微尘,它们跳跃着斜斜向上迷藏进晨光照不到的暗处。

一个端着竹筛的女子推开屋门出来,将昨日没晒干的干菜晾晒在屋檐下的阳光里,顺手提起木桶走到院角井边,岔着腿吃力地搅动井轱辘,吱吱呀呀声里打上来半桶井水,再岔着腿将水提进屋子,摇摇晃晃,脚步急促,发出啪啪的脚步声,而后传来倒水入瓮声,如此重复了四次才作罢,院子里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斑驳痕迹,水汽被阳光慢慢蒸干。

小黑站在远处房顶的阴影里看着这个女子,她比想象中年轻很多,比小黑大不了几岁,看样子还不会武功,就一普通民女,顶多模样俏丽了些,名字奇怪了些。

“隐藏太深还是长生殿看不起我?”小黑不懂,但越是简单的人便越要小心,这道理小黑比谁都懂,也比谁懂得都早。

约有一炷香的功夫,烟雨堂提着个旧篮子从屋里出来,脑后的头发梳理过,前面发丝却更凌乱了,白净的脸上也多了些许污垢,似乎有心掩盖俏丽模样,这让小黑更加警觉,不敢冒然动手。

烟雨堂出去将大门锁上,沿着巷子进了大街,早市才刚刚开始,很多摊子只摆了一半,卖菜的挑着担子还没找到自己摊位,不过这街道终归是热闹起来了。

小黑缀在烟雨堂身后二十步左右,他打量着路边小贩,像个闲散的江湖客,眼角余光却始终没离开烟雨堂的身影。

烟雨堂跟几个菜贩子聊了几句,挑了点萝卜青菜装到篮子,又进了胭脂铺子一会儿,路过笔斋的时候停了几息进去,再出来时篮子里多了一方砚台,而后她沿着长街闲逛,跟小贩们讨价几句,却没再买任何东西,从巷子另一头回了院子。

小黑手里攥着一个包子,嘴里叼着半个包子,找个没人的地方跳上屋顶继续抽空观察,他有很多地方搞不懂,就像搞不懂这个豆腐馅的包子为什么这么咸。

炊烟升起,烟雨堂做着饭,跟任何农家女子一样,没有丝毫反常,可小黑却在想那方砚台,大家闺秀才学琴棋书画,民间女子大都不识字的,要砚台做甚?

太阳升高很多,烟雨堂吃过简单饭菜,两个粗面馒头,一碗米粥,一碟萝卜丝,一碟荠菜,洗干净碗碟后竟在桌上铺了一张纸开始研墨。

烟雨堂提着蘸满汁的毛笔,却愣愣地看着院子发呆,一滴墨晕开在白纸上,被阳光捻成一小片,等墨干时她终于叹了一口气,笔落,纸上多了几行娟秀字体:

麦之柔柔,其蘖幼幼,生发长兮,束埂之囿。

麦之绵绵,其芽苍苍,覆风雪兮,华胥之殇。

麦之蓬蓬,其节层层,布谷来兮,经年重逢。

麦之炎炎,其蛰凛凛,离剥捣兮,颠沛灰泯。

麦之粒粒,其麸齑齑,秋分过兮,难寻佳期。

烟雨堂蹙眉看了好久,不满意地将纸张揉成疙瘩,重铺了张白纸誊写一遍,这才看着那几行字继续出神。

小黑躲在远处,自然看不见纸上的字,所以他不知道烟雨堂在想什么,就算看到了也不会知道,只是觉得奇怪,处处透着奇怪,说不出的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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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半月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