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山知道郡主身份么？”小白坐在池塘边，手里端着小半碗鱼饵，另一只手随意捏住往池塘里撒着，心思全在小刀的故事而非喂鱼上，巴掌大的锦鲤簇拥着在水里涌动。
小刀看着越发妖艳的晨光，摇了摇头继续昨晚没讲完的故事，“应该不知道，不然他还敢再次去长安赶考。”
“哦？结果如何？”小白问。
“确实优异，以至于宫里有人想暗做手脚都不敢把他名字从榜中除去，只能尽量往后挪一挪，于是他中榜了，却被派到西南最偏僻的郡县做个小县丞，即日出发，不得延误。”
“然后呢？”小白又问。
“他给郡主去了一封信，可惜这信被人截了，贵妃是真看不上这个驸马爷。后来我去建安，短短光景，殿下变得……变了个人，脸上没有胭脂，手上起了茧子，穿着粗布麻衣，吃着粗茶淡饭，我都快不认得了，但她脸上的神情很让我意外。”
小白皱着眉头思索，他入世时间太短，不懂这些变化的缘故，小刀似乎也不太懂。
“殿下向我打听她相公的下落，这时我才知道柳清山病好后他们已经拜过天地入过洞房，正式结为夫妻。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看到殿下的神情我就知道了。”
“我说了柳清山的去处，却未提及其中缘由，皇家的事不是我能插手的，只说他走的匆忙，未来得及交代。殿下听后反而大喜，为柳清山榜上有名而喜。”
“时间过去三月有余，柳清山寄回好几封家书，字里行间掩饰不住对殿下的爱意，说那边多蚊虫、太潮湿，且公务繁忙，待一切收拾妥当后便将殿下接去。然而这些家书都被驿站截进宫里，殿下并未收到，还在建安傻傻地等。我接到宫里消息，让我告诉殿下，柳清山已经纳妾……仔细想想其实宫里贵人大概也后悔将殿下赶出去，如今想让她回‘家’，殊不知殿下的家早不在宫中，早不在长安。”
小刀神色落寞，“我把这个说辞说于殿下，殿下却不太信，也是这个时候我知道殿下已有了身孕，数次想开口说出实情，却又一次次咽了回去，直到那天晚上……”
说到此处，小刀双拳紧握，指节因太用力而泛白。
小白咳嗽一声，“在杏子林里动气可不是个好选择，何况你大病初愈。”
“噗——”小刀吐了一小口血，池塘水面晕开一小片红色如血莲盛开，小刀却毫不在意擦了擦嘴，“我不太喜欢这种诡异的香味。”
杏子林培着各种药草，弥漫着一股古怪药香，用于压制习武之人内力真气，身处其中时实力发挥不出往日两成，强行动气还会反噬。
“没法子，江湖险恶，杏子林皆是老幼女眷，总得有点自保之道。”小白无所谓地说。
小刀知道这些，也不纠结于此，缓了缓后继续往下讲，“看到刺客时我也以为那柳清山真变了心，可交手后才发现不对，因为以柳清山芝麻大的官职还接触不到那种境界的刺客。”
小白终于停下喂鱼的动作，瞅着小刀问：“你被刺客逼成这样？”
小刀点头，而后猛然坐直，眼神直勾勾盯着小白：“能被鬼医选中，说明你有聪慧之处，不如帮我想想那刺客的背后是谁。”
小白将碗里鱼饵全部泼进池塘，锦鲤乱作一团，岸上两人却没心思赏鱼。
小白身子前倾，右手托着下巴沉思一会儿，“那刺客……多厉害？”
“比我还厉害半分！”
“这不废话嘛，你现在坐这儿吐血哩。”小白翻个白眼。
小刀也不生气，知道小白可能对江湖事务没多少认知，便解释道：“江湖大宗大派年轻一辈能胜过我的不过一手之数，能杀死我的几乎没有，而且江湖是大唐的江湖，没胆刺杀唐国郡主。”
小白眉头高高皱起，若真如小刀所说，事情确实复杂。
“你怎敢保证江湖里没几个这样的高手？我可听说好些宗门都有内外之分，有些天才弟子不在俗世行走。”小白沉吟片刻后问。
小刀眯着眼睛冷冷地道，“这是大唐，永远不要低估帝国的力量。”
小白点头，江湖所有宗门加起来都比不过朝廷，这点他不怀疑。朝廷花费如此力气将小刀送到杏子林，小刀的地位必然不低，说是朝廷年轻一辈的佼佼者毫不为过，江湖里能胜过他的着实不多……
小白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照这样说，莫非朝廷一直存在胜过师父的高手？那是何等境界？为何江湖从未有过丝毫传闻？剑圣跟师父“天下第一剑客”的名头岂不是……
小白看着小刀，回忆他刚才说那些话的果决，越想越有这种可能，看来整个江湖从未正视过朝廷隐藏起来的高手，毕竟当年的白莳就已胜过如今的剑圣，只是他们不为在世上争个高下，不为那些虚名罢了。
小白仿佛触到了不得了的东西，脸色很不好看。
小刀怎么也不会想到片刻功夫眼前之人的神魂早已飞到九霄之外，还以为小白只是伤势未愈，便出声提醒：“若是费神，晚些再想。”
小白回神，回了句无碍，又说了一种猜想：“会不会那刺客根本不知道郡主的身份，只当是个普通人？”
小刀摇头，“我最了解殿下，去建安后便是再普通不过的妇人，接触不到江湖里的打打杀杀。至于柳清山……小小县丞也不太会扯上江湖恩怨，就算扯上了，江湖与朝廷向来有道线，没人敢轻易逾越，何况一个小小县丞不可能扯出这种身手的刺客。”
小白与小刀的眉头皱的一样高，同小刀一样也想不明白事情原委，索性转了话题：“其实我很好奇，江湖里年轻辈高手比老一辈差了几分？比如你与剑圣。”
小白见过唯二的老一辈，一个是师父，但师父的境界属于另外一层，不与常人相齐并论。另一个便是剑圣，层次不如师父，却属江湖最顶尖之流，奈何没见过剑圣出手，所以对这江湖里所谓高手并未有直观认知。
小刀如见了异类般诧异地盯着小白，毕竟要入江湖，这种常识性问题会不知道？
“以最常见的剑客为例，心剑境为第一道门槛，年轻翘楚大多人剑之境，如我这般半步进入心剑的不多，若迈过这道门槛便有了跟一些老不死较劲的资格，江湖里最多的也是这些人剑境小角色，一旦入了心剑境便足以开馆授徒，或者去大宗大派当个客卿混点供奉，都属有名有姓的高手，如今一些大宗门的宗主和剑圣前辈差不多站在心剑境顶端。”
小白默默点头，“再往上呢？”
“往上？”小刀嘿嘿怪笑，“传说中的天剑境，那才当得起真正的剑圣，奈何整个江湖里没有此等高手，至少明面上没有。”
“白莳前辈之后从未出现过？”小白有些不信，百多年的江湖真没出现过天剑境？师父现在该是这种境界，但真在江湖里销声匿迹了么？朝廷会不会知道师父的消息？小白想用小刀的话跟云梦泽听到的相互应证。
小刀满脸冷厉地看了一眼小白，轻哼一声，“这个名讳不要乱说！”
接着又说，“看来你从白帝城听到了什么，剑圣也从你这里听到了什么才向西而去，我要重新衡量你的价值了。”
小白意识到自己失言，无奈地摊了摊手，意思很明显：我有个屁的价值。不过另一方面也能看出，朝廷对剑圣的动向了若指掌。想来也是，此等高手，朝廷不注意才怪，只是师父尚且能甩开追踪，剑圣没理由做不到啊。
“接下来打算如何？追查刺客？”小白再一次岔开话题。
“朝廷已经秘密向各地发了刺客画像。”
“哦？什么样的刺客？别是画个蒙面的黑色小人儿吧？”小白笑着问。
小刀嘁了一声，“黑黑瘦瘦的小高个，与我相似年纪，单眼皮，小眼睛，厚嘴唇，长相算不得好看，却很凌厉，使的一把短剑，剑招很快，听他们说像以前第一剑客丘某人的剑招，可惜我没赶上那时候，没见过所谓的天下第一剑客。”
小白心里一震，却没表现出来，故意低声喃喃一句“第一剑客丘某人？”
小刀没有发现小白的异样，抬头看着远处天空，“对啊，听说打遍天下无敌手，惹来气宗这个用剑门派的不满，最后被偷偷围杀了，可惜啊，本该是何等精彩的人生。”小刀略带羡慕地感叹。
“所以……他死了？”小白问。
“原本这样认为，但目前看来他有传人，毕竟这样年轻的快剑刺客，除了丘某人，想不到第二个出处。可丘某人与朝廷无冤无仇，怎可能派来刺杀殿下，但若换做别的，我不知道谁能请得动天下第一剑客的传人。”
小白心里明了，看来朝廷不知道师父确切消息，也不知道自己出处，否则小刀不可能将这些旧事说予他听，然而对师兄的担心却多了起来，他只是个初出江湖的菜鸟，怎就卷进这般复杂的纠纷之中。
“明天我要回去复命，说不定以后还要劳烦。”小刀起身微笑。
“医者本分！”小白起身回礼。
第二日小刀那行人走的干净利落，小白站在谷口问鬼医婆婆，“朝廷怎会救不回他？为何还来杏子林？”
“不要胡思乱想，朝廷不善使冒险法子，太医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便把这烫手的山芋塞给杏子林，治好了自然最好，治不好就灭了杏子林……这小刀的身份绝不简单，你多留点心。”鬼医何等人精，看着那行人远去的背影叮嘱小白，同时更加怜惜，她把这个孩子带进江湖真的对么？
“您知道的，我可聪明了。”小白咧嘴一笑，搀着鬼医踏上回去的路。
“对了，得赶紧给师兄去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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