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在水面的部分已全部施针,只剩腰线以下部位,皆没在水里。
小白刚想张嘴让小黑站起,小黑却说要自行施针,小白便将一张图画摊开置于桌上,叮嘱小黑:“每根金针都要过火,穴位勿漏一处,然后在药汤里泡足半个时辰。”
小白给火盆里添了柴禾,拉上房门出去,见师父在院外除雪,便走过去。
“裹严实些,屋里屋外一热一冷,极易着凉。你们师兄弟回来,这雪该扫扫了,好多走动,终日呆在小屋太过聊赖。”师父说,继续弯腰推雪。
“此次回来还有一事,潼城有个太平拳馆,正月廿三馆主六十寿辰,婆婆对拳馆提之甚少,却托我顺路拜会,师父可知这个拳馆?”
师父停下手里的活儿,脸上表情莫名:“知道,而且我和鬼医……有愧于太平拳馆。”
三十年前师父名头正盛,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门派高人他都听过见过,甚至交过手,太平拳馆就在此列。
起初他未把这拳馆放在心上,一个小小拳馆,弟子不过几十,根本算不得江湖门派。但稍一打听,这拳馆来头不小。
传说乱世之时,亦或朝代更迭之间,如百多年前,唐初那段战乱,一些无门无派的江湖豪杰会聚拢一大批百姓流民,防抢防盗,抱团以在乱世求生,久而久之诞生一个江湖门派——拳宗。盛世到来,流民百姓归家,拳宗人数变少,可并未消失,待下一个乱世之时又会兴起,如枯水河道,世道之别,旱涝之分。
六七十年前,盛世日久,拳宗只剩寥寥几位豪侠,遂将拳宗改为太平拳馆,收一些想学拳脚功夫的弟子,倒也足够日常花销。
太平拳馆,乱世拳宗,不似江湖宗门,大都是些忧国忧民的豪侠,不喜在江湖里争名夺利,反倒在民间声望良好,江湖侠客便都给了几分薄面。
“您怎和太平拳馆扯上关系?”小白问。
“别急嘛,听我讲完。”
三十多年前师父轻狂无两,连闯多个宗门,名气大躁,江湖鲜有敌手,得知有这么个太平拳馆,想来馆主功夫定然不弱,遂跑去潼城踢馆。
那馆主叫陈曦,三十左右的女人,对师父很是客气,却不愿切磋,在师父再三叫阵下终是应了。
说到此处,师父岿然一叹,“年轻时争强好胜,做了些许错事。”
陈曦馆主的功夫着实不弱,除了拳脚,还会枪法,拳脚对于刀剑终是显出弊端,处于下风,却不愿动枪,说什么刀兵无眼,容易死伤。师父剑法如风,逼她动枪,最后伤了她几剑。
“你的剑法着实了得,就是性子招摇了些,钢过易折,这江湖可不单单……”
比试结束,陈曦的话说至一半,师父立即打断:“胜负已分,你比我小几岁,还是负方,何须讲这些大道理。”
师父抱剑离去,自认十分潇洒。
不出几日,拳馆弟子四处求医,说是馆主病重,鬼医前去医治,诊断后言,伤得不重,吃药调养,不日即可痊愈,开药离开。
然,半月之后,潼城满城素缟,太平拳馆馆主陈曦因病离世。
师父伤的她,鬼医医的她,却……所以两人都有愧于拳馆,没敢前去上香祭奠。
再后来,拳馆由一个叫黄昏的人接手,他与陈曦是夫妇,武功不及陈曦,却善经营,拳馆得以继续下去。
其实每隔几年,杏子林鬼医、各大门派、江湖好手等等,都能收到太平拳馆拜帖,或寿诞,或婚嫁,各大门派也都派人赴宴,连身在南方的气宗、隐世不出的铸剑山庄都会派个长老,可见太平拳馆之名望。
“若我没有假死,太平拳馆也会邀我,他们似乎没把陈曦之死归罪于我,这几十年鬼医也常收到请柬,但她愧于赴会,我和鬼医都……无脸去那地方。”
小白静静听完,怅然一叹:“看来鬼医婆婆心结仍在,这次让我拜会,是想把这层江湖关系重新续上,可我代表杏子林,也不认得那些江湖侠士,如何应付得来。”
“虽说我当年孑然一身,天地不怕,但身在江湖,诸多险恶,你能与这些门派多走动些,甚好,可别走了我的老路。”
师徒二人刚好说完,小黑推门走出,长长伸了懒腰,骨头发出轻微噼啪声响,如积雪压断树枝,他长舒一口气,在冷冽的风里画出一道白雾。
“破境正是打基础的好时机,这几日进山勤加练剑,不可懈怠。”师父吆喝着叮嘱,小黑嗯了一声。
几日匆匆而过,小白多是研读医书,小黑跟着师父进山练剑,地窖里的猎物越来越多,这年货倒也充足。
年关愈近,一匹棕马沿雪径缓缓而来,小白抬头观望,喜上眉梢,往屋里叮嘱知琴:“师叔回来了,快沏壶热茶。”
鬼先生面露喜色,翻身下马,抖落满身积雪,给手里哈了热气,拍拍小白头顶:“可长了几分个头。”
傍晚时分,师父带着小黑回来,看见正在喝茶的鬼先生,脸色忽然一变:“你还有脸回来,我徒儿的命差点没了,怎么当的师叔?”
鬼先生也不气恼,直直盯着小黑:“因祸得福,偷着乐吧,这要是闯个鬼司,怕是能扬名江湖!”
话虽如此,却还是细细说了这一年的遭遇,重点未放在建安小黑受伤,而是芦洲那场夜战。
“你我江湖闯荡数十载,可曾见过那般诡异武功?”鬼先生问。
“不曾见过,甚至从未听过,着实诡异。”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江湖……唉!”鬼先生摇了摇头,不知说什么好。
“鬼司是什么?”小黑忽然问。
“别听他的,鬼司那地方有啥好闯的!”师父吹胡子瞪眼地嚷嚷。
鬼先生接过小黑话茬,“我的‘鬼’来自鬼司,早先我是鬼司之人。”
江湖里并非只有高门大派,也有出身草莽的豪杰,或不想暴露家世的侠客,这些人想在江湖上有一定名堂,似乎只有一个法子,去挑战那些高门大派。可天下之大,想借此扬名之人何其多,滥竽充数者数不胜数,如若各个都去叫阵,气宗那样的大宗门怕是每日拜帖都读不过来,哪有闲心理会别的,直接派外门弟子轰走便是,除非像师父这个异类,真有本事打遍宗门长老,得以名扬天下,至于其他人等,门槛都没跨过。
可见江湖终归要有个“试炼石”,给新人扬名机会,鬼司便应用而生。
鬼司,只有七人,魑魅魍魉四小鬼,无常、判官、阎罗三大鬼。四小鬼都是人剑境好手,三大鬼则是心剑境。闯鬼司的规则很简单,鬼市递交战帖,魑魅魍魉挨个挑战,若都过关,则挑战三大鬼。
“如你所说,挑战者数不胜数,鬼司岂不很忙?”小白不解地问。
鬼先生淡然一笑:“鬼司有个规矩,战帖也是生死状,闯鬼司时生死不论,过一人才可决定是否再战,每年死于鬼司的自大者能堆一座小山,没有真正实力,谁敢拿命去赌?”
“魑魅魍魉还好,不过人剑巅峰,那阎罗倒有点本事,心剑中期实力,放眼气宗佛宗这样的大宗派,胜过多数内门长老。”师父补充。
鬼先生眉头一跳:“只有你才会这般评价魑魅魍魉,小黑若没破境,跟四小鬼实力相当,可若连挑四个,小黑怕是闯不过的。江湖里最多的就是人剑境,许多人斗不过一只小鬼,何谈三大鬼。”
“我实话实说罢了,当年四小鬼无一合之敌,你是魍鬼?被我打的哭鼻子了,也就阎罗胜我半招,但他比我年长得多,也杀不死我。”
“师父闯过鬼司?”小白惊讶地问。
“闯过,气宗、佛宗、铸剑山庄、鬼司、太平拳馆等等,有名有姓的我都闯过。”
“也就三大宗派揍过你,其他那些应该拦不住你吧?师兄果然厉害。”鬼先生大概不满刚才那句“哭鼻子”,这句话看似夸赞,实则带了几分挖苦。
“当时我年纪小,他们以多欺少罢了。”师父哼了一声。
鬼先生不再揭短,继续往下解释。
如若有人闯过四小鬼,说明有小宗派长老的实力,江湖上有一定地位了,宗门盛会都会邀约。如若能过一个大鬼,小宗门宗主、大宗派长老不过如是,各方势力自会上门拉拢。如若能过两个大鬼,大宗内门长老实力,名声传遍江湖。如若能过三个大鬼,闯过鬼司,整个江湖奉为上宾。
近百年来,别说三个大鬼,能过一只大鬼的屈指可数,毕竟有这实力的多是大宗派出身,不必闯鬼司扬名。能过两个大鬼的只有一人,正是眼前捋着胡须的小老头。准确来说他当年与阎罗打成平手,算是过了鬼司,只有三十多岁,放眼整个江湖都无人能出其右,名声响彻江湖。只不过在此之前他已经闯了气宗佛宗和铸剑山庄,恶名在外,这鬼司闯与不闯没多大区别。
也正是那次闯鬼司,魍鬼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的鬼先生。
“当时看你年幼,资质不错,怕在那堆鬼老头里坏了苗子,而且又哭鼻子,才将《玉女剑法》给你的。”
鬼先生没管这句,而是看着小□□:“以你现在的实力,该与无常相当,长生殿的身份见不得光,若想有个江湖身份,可以闯个鬼司。”
“我不想你那么高调,但我丘某人的徒弟,岂能江湖无名?闯与不闯都行,你自己抉择。”师父看着小黑。
“那来年去鬼司走一遭罢。”小黑回答,正好称称自己在江湖里的斤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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