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瑶在彩石路上一路蛇形滑得畅通无阻，只是苦恼自己人缘太好，路过每处都总有人同她打招呼。
——“神女出来散步呀？”
——“神女吃过午饭没？”
——“神女神女，你来看看我这新制的胭脂呗，我从山外托鸟买回来的！”
姬瑶从来不是那高冷的做派，不能不理，于是硬生生从光溜溜的蛇身上化出一条手臂来摇着：“吃过了吃过了……好的好的，胭脂等我下回来看……哦不用了，这虫子我吃不惯的…嗯嗯，那个野熊肉给我留着我晚点来取！”
她一路滑到寨东，滑过弱水之上的白玉拱桥，钻进篱笆院门，穿过鹅卵石镶嵌的院子，拾阶而上，又滑上暖和柔软的丝垫，循着那熟悉的气味钻进敞开的袖口，然后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她这是…又惹祸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对面传来。
接着一声低低轻笑从她紧贴着的人的胸口传出，声音沉稳温和：“或许吧，总也长不大。”
姜石年脑中蓦地出现一条巨大龙身遮天蔽日携横风越群山的样子，牙疼道：“确实，再长大就该把天捅破了。”
姬轩辕伸手去木匣中取象牙磨制的棋子，语气依旧维护：“不至于，苍穹本无尽头，何来捅破一说？不要学那些无知百姓助长无稽怪谈。”
姜石年：“……”
这时，堂外一阵劲风自上而落，带起些许灰尘，棋桌前的二人均掩面看向门外。
公孙罗下了鸟背，提着裙摆就风尘仆仆地进来，见有外人在，忙收起那张怒气汹汹地脸笑着对姜石年颔首：“神农族长，来找衍儿下棋呐？”
姜石年亦颔首道：“姑母安好。”
这声“姑母”自然是跟着姬轩辕喊的。
公孙罗笑容越发深了：“好好好，你夫人最近还好？孩儿还好？”
“她们都很好，多谢姑母挂怀。”
“唔好就好，不像我们家这位，老大不小也不肯娶亲，着实让人操心呐！”
姜石年瞥一眼对面神情冷淡之人，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便撑着起身：“姑母难得来一趟，定是有要事，我想起家中还有草药晒着没收，便先告辞了。”
公孙罗深感对方通情达理，假意寒暄挽留几句，就笑着将人送出了门去。
再回来，一脸笑容瞬间散了个干净，叉腰冷声道：“出来吧，别躲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姬轩辕的袖子微微震了震。
待公孙罗还要再开口，她那大侄子声音清润地抬首问道：“姑姑今日不忙着给人做媒，怎的有空跑我这里来玩？”
“做媒？”姑姑眉毛一挑，“我正是为做媒之事而来。我问你，你要留着这条小水蛇到几时？不给她好好寻个夫婿管教起来，就由着她整日在外闲逛撒泼？”
“姑姑是在说笑么，”姬轩辕闻言垂眸淡笑，“纵横看去，昆仑山上下可有谁能约束得了她？”
一句话将公孙罗怼得哑口无言，她嗫嚅了嘴唇，终于怒道：“你能管她呀，她听你的话呀！你让她嫁她还能不嫁？你就惯着她留着她，是想让她成个万年老蛇精不成？！”
姬瑶修炼千年好容易华蛇成龙，虽然平日化蛇逃跑更方便，可她最不能忍别人唤她小水蛇，更不能忍有人骂她是“蛇精”！
闻言精神一振，从袖中钻出来，立地就开始膨胀。
公孙罗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小蛇头陡然变大，迅速长出驼头虾须，长嘴尖牙，狮毛鹿角，虎眼牛耳……一只硕大的龙头几乎填满整个屋子，遑论还未变化出来的龙身！
姬瑶也怕自己撑破了大帝的昆仑墟挨罚，这个大小已是掂量之后的适可而止。她瞪着比铜锣还大的双眼，张嘴道：“姑姑你可看清了，我是龙精，不是蛇精！”
声如洪钟，贯彻山谷。
姬轩辕搁在棋盘上的手微微一滑。
公孙罗辛苦扬头方能与之对视，但她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此刻只觉好笑，于是冷笑一声，叉腰伸手点着姬瑶鼻子尖：“你是龙你了不起？你了不起怎么回回给你说媒人家都嫌弃？”
“……”龙头微微一歪，似在思索：“嫌弃？姑姑你不是说他们自觉配不上我吗？”
公孙罗原本还准备了狠厉的话的，偏被对方这一句给问懵了。是了，往日在姬瑶得知别人看不上她后，她回头就去跟人约架，把人山头削平了不说还把人的家给拆得七零八碎，最后把人家打得几乎退回原形方能解气……于是后面公孙罗的说辞便含蓄了许多，总说是因为别人配不上她。
罢了，姑姑偃旗息鼓，叹了一声招招手：“你先下来，下来我与你细说。”
姬瑶闻言，嗖嗖再次变换了模样，然而原地重组之后出现在公孙罗面前的，却是个没穿衣服的……
姑姑哎呀一声拍着大腿就冲了过去，随手一撩，将姬轩辕搭在屏风架上的外裳勾过来披裹在姬瑶身上。
“你是个女子！始终要记得这话，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裸露自身知道不知道？？”
姬瑶：“这里又没有外人……”
公孙罗圆眼睛一瞪：“谁说没有？”指着姬轩辕，“他他他……他就是外男！”
但是这话说起来，公孙罗自己也觉得站不住脚，毕竟这条小水蛇从小就那么裸着自姬轩辕的被窝钻进钻出，如何让她明白今时不同往日的道理，还需些时日。
公孙罗皱着眉头仔细打量尖嘴猴腮眯眯眼的姬瑶，连声啧啧，回首冲姬轩辕叹道：“不若找个人带她下山一趟吧？去人间历练历练总好过一直懵懂不知事地在这日复一日混日子，你说呢？”
她早就有这想法了。不仅因为对方拆了几座山头害得她这十里八荒首席媒婆的面子不保，还因为她这大侄儿的态度。
虽说是他从小养大的宠物，但如今摇身一变也是个全须全尾的大姑娘，整日跟他同进同出的，终究影响不好，也十分耽误他安排大侄儿相看别的神女。
虽说他如今长生不老，但谁能拒绝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呢？在这千八百年甚至上万年的无聊时光里，若能有个小东西养着，总不算是虚度。
而且，她总是有点担心，担心她侄儿生了旁的心思。否则为何一直拒绝她给介绍的各色神女？要知道，在大家有了神力可以随意变化之后，如今昆仑山上的这些个适龄神女个个都是貌美如花呢！他是怎么能忍住这么久不近女色的！
若非那方面有问题，那就是……
正有些惴惴不安怕对方不应，便听姬轩辕略一沉吟，落下棋子道：“也行，正好下面神官来报说某地出了些怪事，让她下去查查，顺便历一历人事也好，否则总也长不大。”
他姑姑闻言喜上眉梢：“好哇，让她去！让她去！”
“只不过……”那边还没喜完，这边又继续沉吟，“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自己单独出门怕是不行。”
“你要同去？”姑姑吓得脸色都变了。
“倒也不必……”
姑姑松了一口气。
“只需丢个分身跟着她就行，届时还须封她九成法力，免得入世闯祸。姬瑶你来！”大帝头也不抬吩咐了一声，丝毫不顾一旁他姑姑那变幻莫测倒抽凉气的脸色。
姬瑶方才听见要让她出山历练，喜得嘴角上翘，然而刚翘一半就听对方说要封她法力，所以嘴角还没压下去，眼里已经闪过怒气。
不消对方吩咐，她已闪身坐在姬轩辕对面，撸起袖子往棋盘上一拍：“公孙衍！你敢封我法力？！”
“ 姬瑶神女，神女可在？我来给您送衣裳，您方才走得急，衣裳落下啦！”野猪精院子外面探头探脑，掐着嗓子娇滴滴地喊。
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一瞬间被打破了，姑姑亦循声朝外看去，忽然眼睛一亮，道：“羲和来啦，快快进来！”
野猪精侧首看向站在自己一旁的身材窈窕气质挺拔的羲和神女，见对方转头对自己温柔笑道：“衣裳交给我吧，我替姬瑶送进去。”
她忙将十根手指刷拉一声伸长了十倍，绕着衣裳绑带似的裹了一圈，抿唇后退一步：“不劳羲和神女。我，我还有事找姬瑶神女，我自己送进去吧。”
羲和也不同她计较，微笑一下跨步进了白石小院。
帝母姑姑站在门口亲迎了人，转首朝姬瑶道：“快换衣裳去吧，在这儿杵着作甚？”
姬瑶起身瞪了羲和片刻，撇了撇嘴昂首阔步走出了大门。
野猪精还踮着脚朝里面张望，虽然离得远，但大帝的俊美风姿实在令人赏心悦目。
“我刚听说了。”她被姬瑶带往侧房的路上强忍着笑意说，“大帝允你出山去。”
姬瑶还在回头朝羲和翻白眼，闻言“嗯”了声。
野猪精自然也听见了后半句，知道对方为何兴致不高，不过不要紧，她意有所指地给出自己的提议：“你自己出山人生地不熟的，许多事情也不便，或许可以考屡带个熟人一起跟着？”
姬瑶打量她，然后摸着下巴点点头：“有道理。”
野猪精笑得咧开大嘴：“嘿嘿，您看我成……欸欸姬瑶，你走反了吧，那不是你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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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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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部山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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