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说话间,银舟已从空中降落,重回海面,正落在圆内的墨蓝色海域中。银光一闪,船身继续下沉,没入海平面,透明的气泡包裹着他们,将海水隔绝在外。光线渐弱,荆梦仰头望去,头顶的海水清凌凌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透亮澄澈,带了一丝莹碧之色,像鲛人怜澄的眼睛。
气泡到了水中便加速下潜,光线渐暗,不一会儿,船身又是一震,荆梦下意识俯身看去,只见底下深不可测,还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她忙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朝云渊看去。
“结界。”云渊向她投去个安抚的眼神。
荆梦正欲说话,余光扫到两道影子朝这边飘来,正觉紧张,待看清来人长相,却惊诧地瞪大了眼。
两人皆是一身银甲,威风凛凛,手上的长戟闪着寒光,叫人望而生畏。只不过,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上却长了颗青灰色的大鱼头,鱼眼圆瞪,鱼须伸得老长,厚厚的鱼唇微微翕张,显得有些呆蠢。
鱼头人身的形象既诡异又滑稽,惊讶之余她紧紧地抿着嘴,以免自己笑出声来,心底却不由感慨,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她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了,这个世界,她似乎融入得十分顺畅。
两名海卫自是不知她心中所想,正摆出最威严的姿态,警惕地打量着两名闯入者。见状,云渊下了船,直面两道审视的目光。
荆梦坐在船中,望着云渊的背影,不由紧张起来,他应该想好说辞了吧,万一他们不信……
她担忧的对象此刻却是一脸从容,飘然悬立在水中,银发浮动,银衣微摆,气势傲然地直视着守卫者。
鱼妖海卫见来人面生,态度倨傲,本欲厉声喝退,却双双失声,喉头发紧。他们顿时慌了神,正欲求援,忽见银光微闪,一块隐隐有威压的腰佩在银发男子腰前浮起。见了那物,二人神色一凛,准备屈膝行礼,可膝盖却僵硬发直,怎么也打不了弯。
“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放行。”
冷峻的男声灌入脑海,两名海卫神思一震,相视一眼,而后恭恭敬敬地侧身后退一步,让开了道。
银舟内,保护罩将海水隔绝,荆梦听不见交谈声,一片寂静中,但闻轻微的水响。云渊背向她,看不到脸,她便只能转而观察那两个鱼头守卫,可不知是不是物种不同的缘故,她根本辨别不出那鱼脸上的表情,也不知云渊是如何交涉的,只见两名守卫不探查也不阻拦,轻易就放了行。此时,云渊转过身来,朝她笑了笑,荆梦按下心中疑窦,对他挥了挥手。
在两名鱼妖的目送中,银舟继续往下,陷入那漩涡之中,消失不见。
漩涡之外,两名守卫如蒙大赦,鼓出一连串气泡。谁能想到这尊神竟会莅临这样的蛮荒之处!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们就冒犯了传说中的渊王殿下!
那深蓝的漩涡看似汹涌,穿过时却是风平浪静。荆梦只觉眼前一黑,四周寂静,宛如进入了黑漆漆的隧道,只有包裹的银舟的保护罩流动着银蓝暗光。
“到了。”
身侧轻笑声传来,荆梦睁开眼,视野豁然开朗,眼前瑰丽的景致仿若童话仙境,令她看得呆了。
大海之眼的内部是中空的,由四周耸立的白色峭壁围起,宛如一个巨大深坑,除了海水还是海水,一眼望不到底。银舟此时正浮在这坑中央,离四周的岩壁足有数百米远,可见此空洞之宽阔。四周的山体起伏不平,白色的峭壁上生长着色泽缤纷的珊瑚与海草,形状各异的巨型贝壳星罗棋布。定睛望去,那哪里是贝壳,分明是由贝壳和海石搭建而成的一座座小屋。
如此看来,这鲛人洲竟像是一个圆形的庞大天井!
“原来这才是鲛人洲!”荆梦不由感慨。
“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云渊环视四周,若有所思。
被这么一提醒,她这才发觉古怪之处———崖壁上屋舍众多,却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只有些零星的游鱼在珊瑚间游荡,分明还是白天,却静得像子夜……
“走,去问问。”
银舟平稳地向一侧山体靠近,悬在了一间由紫贝和白石筑成的小屋外。云渊指尖轻动,那贝壳门上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
屋内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事都出去了?”
“不,屋内分明有一道气息……”
忽地,云渊提高了音量,朝荆梦眨了眨眼,“哎,这可如何是好,怜澄他……算了我们还是走吧……”
话音刚落,门便“啪”地一声打开了,一个蓝色的影子出现在银舟前。
“怜澄……怜澄怎样了?”微微颤抖的女声竟是嘶哑难闻。
来人容貌姣好,耳上生鳍,一头灰蓝卷发在胸前流淌而下,直至腰部。她身裹朴素的淡蓝罩衫,下摆处露出一截冰蓝色的巨大鱼尾,与怜澄波光粼粼的鱼尾不同,她的鳞片不再光润闪亮,仿佛经历了岁月的风沙,磨去了光泽,蒙上了一层尘灰。
“求求你,告诉我,怜澄他怎么样了……”
她神色激动,试图去拉眼前的银衣男子,却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云渊笑得淡漠,“怜澄在龙宫很好,只是很想念这里的亲人。”
荆梦在旁听得一愣,怜澄分明说他孑然一身没有亲人的啊……
蓝尾鲛人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一双冰蓝色的眸中担忧渐隐,却又泛起悲伤,微微发红。
见她反应异常,荆梦不禁细看了一番,这才发觉眼前的女子面容有些眼熟,那五官分明与怜澄有五分相似,莫非这是他的姐妹?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怜澄的母亲吧?”
见她眼眶发红,云渊眸光一闪,若她还能泣珠的话……他心思几转,一旁的荆梦却是大为震惊,她没听错吧?这个鲛人竟是怜澄的母亲?可她分明风华正茂,不过二十七八的模样啊!
蓝尾鲛人轻轻点头,凄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希冀,“怜澄他……向二位提起过我这个母亲吗?”
云渊如实地摇头,“说实话,他并未提起,他说自己无亲无故,孑然一身。方才我见你们气息相近,才大胆猜测……”
仿佛被一发利箭刺中似的,蓝尾鲛人脸色一白,痛苦地捂住了心口,嘶哑的呜咽从她喉间溢出,“孑然一身!他果然……还恨着我……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
云渊平静地注视着她的脸,似乎饶有兴致,丝毫没有因直言的杀伤力而感到愧疚。
见这女鲛人悲痛欲绝,不能自已,荆梦皱起眉,不赞同地瞥了身旁的男鱼一眼,无声地张了张嘴,“就不能委婉一点吗……”
云渊双手一摊,神色坦然地笑了笑,也回了几个无声的字,“做妖要诚实。”
荆梦语塞,同情地看了那女人一眼,很想安慰几句,可是思来想去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从前,她也是这样,记忆中那个柔弱的女人一掉泪,她就焦躁不安,心里如千万只蚂蚁在爬,但是想象中的安慰软语,却是从未说出过。
蓝尾鲛人哭了一会了,意识到失态,这才略带歉意地抬起头,“让你们看笑话了……既是怜澄的朋友,不如进屋坐坐吧。”
她的眼角干涩,脸上一丝泪痕也无。云渊收回略显失望的视线,点了点头,“正好,我们也有事相问。”
有云渊的灵力护体,荆梦离开了银舟的保护,进到水里,倒也没有丝毫不适,只是感受有些奇特。
随云渊进了屋,便听见关门落锁的声响,荆梦警惕地回头,正好对上鲛人苦涩的笑容。
“这里从没有外人来过,我担心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屋内装潢简单,靠墙摆着一张床,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瓣近两米长的紫色大贝壳,屋正中摆着一张石桌,两把贝壳椅,另一面墙边是一个沉水木衣柜,角落里还放着一架有一人高的木机,密密麻麻的布满了丝线,旁边放着一口箱子。
见这少女好奇地偷偷打量,碧眸灵动,女鲛人心中莫名亲切,走到那架木机前坐下,脚踩动踏板,机器便动了起来,那木轴一动,丝线便呈现出七彩萤光,如梦似幻,女子手握梭子灵活地在丝线间来回穿梭,不一会儿便见织好了一小段丝帛,细密轻盈,流光溢彩。
“这是纺织蛟绡的纺机,我们平日就靠这个打发时间……”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千金难买的蛟绡!荆梦大开眼界,但见她说到后来便神色黯淡起来,不禁想起怜澄所说奴役之事,心情渐渐沉重。
女鲛人从纺机前起身,朝二人笑道:“二位请坐,寒舍简陋,莫要嫌弃。”
云渊大喇喇地坐下后,屋内仅有的两把椅子只剩一把,荆梦便不好意思再坐,在他身侧站着。
“姑娘,你就别客气了,这椅子本就是待客用的,你看看我,哪里需要这物件呢!”
说着,鲛人衣摆下的冰蓝鱼尾晃了晃,笑盈盈地望着她,连云渊也向她投来打趣的目光,荆梦脸一热,乖乖坐下,便听到身边之人开口了。
“既然你是怜澄的母亲,我也就开门见山直说了,这次前来,是为了打探鲛珠之事。”
鲛人神色一僵,云渊不等她回应,继续道:“请放心,我们不是那贪婪之辈,求鲛珠不为浮华,也不贪多,只求一颗真心之泪,以治眼疾。”
荆梦连连点头,恳切地望向神情缓和下来的女子。
“我因五感缺失,无法修炼,有高人指点说需一颗为我而泣的鲛珠,粉化入水滴进眼中便可治好眼疾,先前我们在龙宫向怜澄打听,方知鲛人一族所受之苦,也是经他指点,才找到这里来,想打听看看是否还有能泣珠的鲛人……”
她顿了顿,歉疚地笑笑,“我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碰碰运气,如果有冒犯,还请您莫见怪。”
听完这番话,女鲛人长叹了一声,灰蓝的发丝微微浮动,衬得她没有血色的脸庞愈发黯淡。
“姑娘,我见你便觉亲切,如果有能力,我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女鲛人目光惨然,咬了咬牙,才强忍住悲戚,“我们鲛人一族因泣珠过度,损伤了本元,不仅是我们,就连这百年来新诞生的婴孩也丧失了泣珠的能力……”
也就是说,这条路彻底断了。
荆梦心中蓦地一沉,虽然一直没将色盲放在心上,但见过竹幽的执着,听过云渊的直言,更隐隐对破镜那样的女妖心生向往,她不愿再成为他人不可卸下的负担,她想变强。心中暗暗燃起了希望火苗,但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被残酷的现实浇熄,连一点火种也不留……
鲛人洲的设定参考了洪都拉斯蓝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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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水下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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