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类(三)

苓将类放到桌子上 ,仔细查看过它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伤,干涸的血黏在毛发上,还好伤的不深,没有伤到骨头。

苓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石头做的蒜臼,将草药放进去捣碎,小心地敷在类的伤口上。小家伙乖乖的,似乎是知道苓的行为是在帮助它,躺在桌子上伸出受伤的那条腿,任由她摆布。

草药汁子刺激着伤口,隐隐发痛,类伸了伸爪子强忍着发出低声的呜咽声。

“忍一忍!谁让你自己不小心被人捉住了,疼也忍着,可别抓着我,不然我就把你扔掉!”苓嘴上说着狠话,手上动作更加轻柔。上完药后,又拿起一把小剪子,将它长长的黑毛剪去,一番修剪后和人间的狸花猫并无两样。

“好了,自己躺一会吧,别乱跑哦。”

苓不再管它,端着烛台往旁边移了移,翻开《游四洲实录》继续上次没有看完的那一页。

明月在黑夜中愈发明亮,繁星点点。屋内灯火摇曳,蜡油滑落凝结出斑斑痕迹。苓托着脑袋,眯了一小会,类甩着小尾巴将扑向烛芯的飞蛾赶走,免得惊扰苓的好梦。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苓最近夜里总是做着奇怪的梦,好不容易这会眯着正香。短促的叩门声将她惊醒,有客人上门。苓慵懒地抻了抻懒腰,拿起书籍将飞蛾赶走,端起烛台去开门。

月白终究还是下定决心敲门,隔着一层宣纸瞧见那点光亮缓缓向这边移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喉结滚动,不知道传说中的山海客栈的老板是怎样的。是鬼,是人,还是长的像人的精怪,这种东西已经是青面獠牙丑陋无比。

门开了,月白呆愣地望着眼前人,女子长的明艳动人,并无鬼气,与她想的大径相庭。

“你想要什么?”

听到女子温柔空灵的问话声,月白反应过来她不是在做梦,传言是真的。月白藏在袖中的手狠狠攥紧,指甲刺痛着掌心,这点痛让她清醒。

“进来吧!想要什么尽管告诉我。”

夜里风很凉,瞧着月白穿的单薄,苓侧了侧身示意她进来聊。

月白咬咬牙,来都来了,既然传言是真的,那她的执念就能够得到解脱。

进了客栈后才发现店内装潢很简单,桌椅板凳随意摆放着,柜台上有些瓶瓶罐罐。

“说吧!想要什么?”苓知道自己在这群人眼里就怪物,也不知道是谁先传出来的谣言,说她长的和自己的太爷爷见到的女尸一模一样。苓翻了个白眼,还太爷爷,那时候有他吗,没有亲眼见过就乱造谣,果然美丽的女人得不到就要毁掉。

月白垂下头看着地上一小片光亮,洁白如缟素。她的指尖冰凉,手心却渗出汗,她只觉得屋内比外面还冷。

月白怯怯开口:“曾经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是贾家的公子。他对我很好,甚至为了我和父母……”

苓并不想听她讲故事,“说你想要什么,此地不留客人过夜。”

月白打了个冷颤,她是害怕的,将她想好的话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捡重点地说:“他,他身边有了别人。可是我爱他,我,我想要能让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不会因为他爱别人而难过,也不会因爱生恨去讨厌那些接近他的人。”

月白的话说的很卑微,她被贾平威规训得很好,已经忘记她有不爱的权利。

月白说完后屋内诡异的静默许久,抬起眼来却苓正歪着脑袋盯着她,那双明亮的桃花眼如古井般深邃,让她望而生寒,仿佛在那双眼睛中将一切伪装洗去,**裸地被看穿。

类此时不合时宜地喵呜一声,叫声将苓的思绪拉回。月白说那么多,不就想不因为男人身边有其他女人而伤心,可令食者不妒的类就是最好的解药。

苓将类抱起塞给月白:“拿去吧。这是类,只要吃了它,你就不会嫉妒,那你就可以一直爱着那个男人了。它可是活的,我下不去手,你自己看着办。”

“多,多少钱!”月白鬼使神差地接过酷似狸花猫的雷。

“不贵,不贵!一百两白银有没有?” 苓等着月白还价,人类不如精怪来的痛快,总喜欢在苓的报价上砍价,哪怕能便宜一两银子都行。

“有!”月白像是害怕苓会反悔一样,赶紧交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包袱来,交给苓:“一百两肯定是有的,你瞧瞧。”

将包袱摊开在桌子上,里面金银玉器各种各样,银簪子,金钗子,玉镯子,羊脂白玉的扳指,金丝镶嵌玛瑙的项圈,像是将她的妆奁都搬过来。

拿起玉镯子对着烛光打量,清透晴水,纵使苓不懂玉的门道也明白这东西价格不会低,一包东西大大小小也能有二三十件,早就超出一百两的价值。

交易很痛快地成交,月白抱着泪在黑夜中向贾府地方向奔跑,苓望着她远去直到看不见的背影关上门,眼中是让人难以捉摸的幽深。

————

等闲变故却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1】

月白一路小跑像是身后有厉鬼追赶,从后门遛进府里,一路心情忐忑,生怕怀中的类叫出声被人发现。

回到自己的卧房,关上门才将一颗心重新落回胸中。

见怀中的雷很乖顺,将它抱到桌子上,凭借着皎洁的月光细细打量起来。

类的四肢修长,爪子圆滚滚,又粗又长的尾巴勾住月白的嫩葱般的食指。痒痒的触感让月白有些动容,自嘲似的苦笑一声,她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居然出高价买回一只狸花猫。

“你以后叫小蝶好不好,我以前的好姐妹就叫小蝶。”

类轻轻叫声似是回应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月白。

月白搂着类和衣而卧,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还能再浅浅的睡上一觉。漫漫长夜,枕边有了一丝温暖便也不觉得难熬,伸手摸了摸那柔软的毛发,月白有了一丝慰籍。

天边刚有一丝光亮,月白就起身洗漱,收拾好自己又忙着去厨房做饭。公鸡打鸣后,公婆就该起床了,她要去请安服侍公婆吃饭,自她嫁入贾府那日起就这般尽心侍奉,从未有半点怨言。

早饭是鸡丝肉沫青菜粥,菜肉包子,牛白羹,各种时令蔬菜做的咸味用来佐粥。婆婆三餐后都要喝两匙阿胶黄酒补气血,阿胶与黄酒隔水加热约莫一两个时辰。

为了保留其滋味,每顿月白都要亲自现熬,婆婆吃饭时她就在一旁伺候着,用砂锅盛水内放一碗以盛着阿胶黄酒,底下用小炉子文火热着。

贾夫人喝了口鸡丝肉沫青菜粥,眉头微微一皱,刚要张口,月白立刻就凑到身前一副谦卑温顺的模样。

“这粥淡了!”

“儿媳瞧着昨日的煎鱼只吃了几口,以为婆婆是不爱吃咸的。又想着婆婆这几日这几日染了风寒,吃些清淡的对脾胃也好!”月白低眉顺眼道,这样的刻意刁难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尽管她这样解释,婆婆还是会惩罚她。

“自作主张!这饭不吃也罢。”贾夫人恼怒地丢下筷子,其实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一碗粥喝了大半,又吃了两个包子。

“是儿媳妇的错,不该自作主张。还请婆婆不要生气,饿坏了自己的身体。”月白知道她已经吃饱了,之所以丢了筷子还不走,是等着喝阿胶黄酒。月白用手举着温热的阿胶黄酒递到贾夫人眼前,高度刚刚与桌子齐平。

贾夫人就着她的手,用汤匙舀了黄酒喝了两匙,“贪多则不足,剩下的就赏给梁妈妈吧。”

梁妈妈是贾夫人身边贴身侍奉的老人,听了这话很高兴,喜滋滋地从月白手中夺过黄酒,用嘴唇试了试温度,刚刚好,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公婆已经用完饭,月白将碗筷撤下端去厨房。

贾老爷从不会刁难她,不是疼惜她,或是心地善良,而是从来没有在意过她。在贾老爷眼中,月白与府中下人一般,所做的这些事情不过是谄媚讨好,想要博主子欢心罢了。

等月白端着盛水的铜盆与抹布回来收拾桌子的时候,已经不见了公婆二人。没有心酸与难过,月白反而觉得轻松起来,做事也更利索,轻轻哼着小曲将桌子收拾干净。

她将事先留出来的鸡肉拿回房中,轻声唤:“小蝶,小蝶。”

类悠悠从床下钻出来,轻快地来到月白身边,先是舔了舔月白的手,然后就着她的手咀嚼起鸡肉。它吃的很香,嗓子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呼噜声。

“吃吧,吃吧。小家伙你真聪明,还知道躲在床底下。你可千万不要出来被别人发现了,府里的人都不希望我开心,要是发现我养小猫的话,一定会害了你的。”月白怜爱地望着吃地正香的雷,重重叹了一口气。

等下她又要去准备午膳,之后是去青楼接喝醉酒的贾平威接回府中,侍奉他喝下解酒汤后,又要去准备晚膳。

府上并不是没有做饭的厨子,而是婆婆刻意为之,嘲讽她是青楼出身,学的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歌舞,又没有大家闺秀管家的本事,负责贾府上下所有人的吃食已经是抬举她了。

月白甚至都有些怀念在青楼的日子,她可是花月楼的花魁,多少人花重金都不能求她唱一曲。曾经她也是被众星捧月般的珍视,花月楼上下无不都指着她赏一口饭吃。

自以为看透世间薄情的她,有一日也会为一人动了真心。

【1】:“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出自纳兰性德《花木兰》

释义:如今轻易的变了心,你却反而说情人间最容易变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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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故人心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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