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她不求神

山中长风飒飒,远处夕阳剩下的最后一丝火烧云也最终沉溺在绵延万里的无量山中。

李浮计划着这一次该怎么离开,却怎么也绕不开该去说道别的人,难以自抑地想到兰明禾。

山神告诉她,这颗心脏同样承载了神的恶相和怨念,虽说并不能够像阿禾那样彻底失去神智,但也会放大她心中的负面情绪。

这么久以来,此刻无比清醒的李浮才意识到,这种情绪的影响对于失去记忆的她而言,影响究竟有多大。

而这种清醒和稳定的情绪,应当也持续不了多久……

此刻站在山神神殿檐下的李浮,感受到了前所唯有的平静,她甚至回想起了16岁那年自己决心下山为阿禾谋求生路之时的孤勇。

风吹过她散落在肩头的黑发,有一些遮盖在她的眼前,李浮张开手去感受风的流向,闭上眼之后,风就仿佛化作了万千明亮的星辰,一如当年她与阿禾偷偷躲在后山看到的星空。

那个时候的她,也会想,如果不是先发生了无量山中的事情,她应该会与阿禾一起商量如今面临的危机。

阿禾原本是那样温柔又勇敢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她站在她的前面,为她挡去一切危险和风霜。

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到阿禾,而她也习惯了一切都听从阿禾,那一次,也是第一次,是她为她们二人的未来做出的选择。

这次回来,李浮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不是没有想过将一切和盘托出,但她看到了阿禾的眼睛……

那样明亮闪耀的眼睛里,不再如记忆里那般永远充满着温暖的笑意,偏执、痛苦、茫然……有很多本不该属于阿禾的情绪,出现在了那双温柔的眼中。

李浮想,她要是能够立刻将那双眼中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就好了。

可惜……

就在阿禾吻上来的那一刻,李浮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与弱小,这种无助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膨胀,恨不得时时刻刻如刀锋般将她千刀万剐。

山中风凉,李浮计算着时间,估摸着兰明禾现下应当快回来了。

她听风望远山,睁开眼的一瞬间,好似将所有过往的情绪都尽数埋葬在了冷雾渐起的山峦中,浅浅勾起唇角,眼底也浮现出一抹释然。

她踏下台阶,欲去接晚归的人。

春风柔和带着一丝凉意,从四面八方吹散尘埃,李浮走在风中,掸了掸衣角,抖落繁杂的妄念,最终落得一身轻快。

她大步流星向外走去,期待着在接下来为数不多能够停留在云川区的日子里,她能够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兰明禾。

将人烙印在心底,永远不忘。

.

一旁的兰明禾收拢好背篓中的东西,从另一条小道重新绕到停车的地方,她不曾注意停车场骤然之间多出了许多黑色商务车,只垂首想着心底的事情,沿着山阶一阶一阶缓慢地向上走。

却不料,走到一半,她仿佛若有所感般向途中一处山亭望去,只见数十名穿着黑西装的保镖围绕在山亭周围,瞧不清出山亭中的人究竟是谁。

兰明禾心下本就被方才山神和李浮的对话弄得大乱,此刻心头更是一团乱麻,本想快步离开,遂向上走了七八个台阶。

但断断续续的声音随风,骤然传入耳中,她猛地转头,凉亭之中对话交谈的二人尽入眼底,其中一个,哪怕她站得远只能瞧见一个背影,却也无比熟悉。

一瞬间,兰明禾面色阴沉地隐去了自己的气息,就在原地站着,死死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听着风声之中传来的声音,渐渐红了眼眶。

“……家主,已经查实李承安背后的人就是权家……是高家传来的消息,……安,被他跑掉……,还有云川区边界,巫溪区的令仪家……。”

……

山亭中的二人交谈了许久,兰明禾心中尚未平息的情绪同理智疯狂撕扯,几乎让她如坠深渊,濒临窒息。

理智告诉她,如今的兰秧秧早已不仅仅只是那个被她捡回来、满心满眼并且全世界都只有她一个的人了,她的秧秧如今还是中央区声名赫赫的四大监察长之一……

世人艳羡的权势地位无一不加诸在李浮身上,同样,需要李浮去做的事情也很多很多,这其间能够分给她的目光比起少年时二人整日呆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要少很多。

但同样,怨恨、后悔、贪念以及难以自控的毁灭欲……将她残存的理智撕扯地一丝不剩。

她原本怨恨自己,无数次后悔当初非要下山的自己,弄丢了兰秧秧。

但现在,她同样怨恨和后悔,为何当初没在下山之前就将兰秧困在山中、困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

生死并非她能够掌控,唯有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只要她想,便应该牢牢握在掌心。

已经、已经白白浪费了整整七年。

她已经不能在承受下一个分别的日子,无论是七年、七个月、甚至是七天。

风传来的声音中,山亭中的另一个人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地大了声音,短促而惶恐的一句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兰明禾的耳中。

那人说:“请您尽快离开云川区。”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透过层层叠叠的树荫,依稀能够从山道上抬头看见明月与星空,深邃无垠、神秘幽静……

兰明禾僵冷在原地,仿佛化作一尊石像,唯有那双充斥着不安茫然的眼睛,渐渐泛起水色,一颗又一颗眼泪落下。

有几颗被风吹拂过来弯了枝丫的树梢接住,先于晨曦露水,濯洗划过青碧色的树叶。

这些天的一桩桩一件件,仿佛都在无声告诉兰明禾,她留不住兰秧,她更留不住李浮,此刻山中的凉风更是宛如有千万钧重,压在她的肩上,让她喘不过来气。

兰明禾已经不想在听见山亭中的人到底再说些什么了,她也不想再看见通身都充斥着仿佛随时都要离她而去的李浮,她静静地抬眸看了一眼绚丽神秘的星空,悄无声息地踏上山阶。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无忧忘蛊就快成功了,只要静静等待几日后的神祭到来,再炼化一点神明曾在这一天赐予万物复苏的生机,就能大功告成了。

这种蛊,受下蛊人所控,能够遮蔽被下蛊之人的记忆。

到时候,她只需要遮蔽掉兰秧这七年的记忆就好了,将记忆折叠回七年前自己尚未下山的时候,她便带着兰秧在云川区找个山明水秀、无人认识她们的地方,平静安宁的生活。

她不在乎自己还能够活多久、也不在乎至高神的怨念究竟什么时候会毁灭这个世界。

她在乎的是,她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兰秧和她绝不能分别、分离、分开。

人生短短几十载,譬如蜉蝣朝生暮死,只要活着的每一秒都称心如意,又何必去可惜度量生死长度。

“嘎吱——”

兰明禾推开神殿大门,木轴承发出缓慢转动声,她踏入神殿,抬眸望向偌大的山神神像,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蒲团中央,深深一拜。

心中无所想,所念不求神。

此时此刻,兰明禾只是单纯地跪在神前,便如同俗世归家求一份心安的孩子,在外经历的苦难不需要对长辈言明,只需要暂且休息一晚,待到第二日便又能迸发出无限力量去拼杀奋斗。

她深深拜下之后,便缩在蒲团上一动不动,那模样就好像,幼年时小小的一团蜷缩在蒲团上向神明祈祷着祈祷着,就经受不住困意,悄悄缩在蒲团上安静睡去。

幼年时的此刻,兰素真都会向神明告罪一声,将兰明禾轻轻抱回房间。

神明也不会去怪罪一个酣睡的孩童。

但现在……

兰素真站在殿外,心中暗自深深叹息一声,无奈离去。

孩子大了,她已经无力再去劝阻些什么了,七年前的兰秧是,如今的李浮也是,现在的兰明禾更是。

山神殿重的烛火一点点燃烧着,烛泪落满了整座烛台。

兰明禾就这样俯拜着,亦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李浮诧异地走进,动作轻轻地蹲在兰明禾身边,不知人为何会俯拜在此处,轻柔地将人揽入怀中,询问道:“怎么了?”

兰明禾缓缓抬起僵硬的脖颈,望向李浮的眼神迷蒙又空洞,顿挫间有些不知今时是何时的茫然,她嗅到李浮身上熟悉的冷意,鼻尖轻动。

那股冷意味道,便如同山中的一种植物,幼年时长相与同人所种植的米稻秧苗类似,不堪一折,但经历数十年长大后,便极为神奇地如同参天大树一般,遮蔽一方。

但无论那种植物大小,自钻出土壤开始发芽起,便带着一股泛凉的冷意,像薄荷但有不似薄荷味道那般单薄,只觉更加沉稳、厚重,让人心宁。

兰明禾任由李浮将自己抱起来,只是轻声道:“你回来了,我等了你很久。”

很久很久,真的太久了。

兰明禾缩在李浮怀中,夜色遮去她的神色,李浮瞧不见她微微颤动的唇瓣,只听见了那一句等了她很久。

李浮心中一软,抱着人踏出神殿,向后面的住所走去,放低了声音道:“本来是下山去接你的,但一时走错了路,错过了……回来就晚了些。”

低哄的声音逐渐散在风中,二人附耳窃窃私语又不知说了多少亲昵话语。

山神正殿本该奄奄一息、被风吹灭的烛火,骤然大亮,一瞬间,山神化身落在了神像前,她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神色一如身后的神像慈悲宽容。

只是烛火明暗间,映照出的那双眼睛,有些神秘莫测。

良久,山神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壶酒,自斟自饮,清冽甘甜的酒水哗啦啦斟入酒杯,涤荡出浅浅的水晕,山神垂目从清澈的酒水中望见了自己的模样。

画面一转,浅浅的水晕再次荡漾去,清澈的人影不见,但山神的眼中却多了许多身影……

夜色渐深,她饮尽一壶酒,直到酒壶中再也倒不出来一滴,扶案轻叹,脑海中浮现方才离去的那两个人,心中想到:

这是她看着养大的两个孩子,她曾为她们赐予智慧、勇气、力量,甚至连神力也在她们能够承受的范围内,赐予过她们......

思及如此,山神不无喜悦的想,这是她最喜欢的两个孩子,但同样也是她用得最趁手的两颗棋子,希望她们不要让她失望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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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浪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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