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青楼番外

我是一座楼。琼楼玉宇、富丽堂皇,檐角似飞燕,房瓦似琉璃,自落成的那一日起,我便知晓自己的与众不同。

别的楼没有像我这样住着满屋子姑娘的,那些姑娘自小便待在我身边,日日夜夜的不离开,只是年复年年地学着抚琴写诗,日久天长的,香粉胭脂都要把我腌入味了。

总是有很多男子进出往来,一掷千金,附庸风雅,对着姑娘们说些我早就听腻了的情话——那些人说的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人人都这么说,但是从来无人久留。

我本未开灵智,看着那些姑娘有的强颜欢笑,笑骂着装出娇媚的样子;有些姑娘看着鲜艳夺目,眼里却空空荡荡;还有些姑娘笑得情真意切,糜烂在泥沼之中。我……本未开灵智,不知疾苦。

直到某日两个很特别的人从外边进来了。

说她们特别……是因为她们是女子,还是尤为惊艳的女子,其中一位总是笑意盈盈,身上却隐约带着让人忍不住俯首称臣的恐怖压迫感。

那一日是我人生……或者说“妖生”中最重要的日子——“祂”降临了。

我不知道“祂”是谁,姓甚名谁、是男是女、长什么样子、又是什么年岁,我只知道我甚至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匍匐在地,看着那个清绝的女子素衣慢慢被染红,洇染出靡艳的颜色,垂落在地上的手苍白如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这算不上是打斗,只是单方面的审判。

九根黑色长钉,将骨头敲碎,将心脏肺腑贯穿,可是那位却没有死,我甚至觉得要是她可以死去反而会更好受一点……可是她没有死。我都开始担心要是“祂”一直不愿放过她,她岂不是得一直受此酷刑?

我应该离开的,要是“祂”分出点心思给我,随手就能将我碎尸万段,“祂”一直都知道我在,只是蝼蚁实在不值得“祂”分神。我应该趁早离去的,可是……她的血液……实在是很诱人。

像是千年的冰雪掺着三春的桃花酿作的美酒,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的偶然之间垂怜,她低垂的睫毛之下瞳眸淡漠,在她眼里我大概是无足轻重的一片尘埃……我说不准,只是觉得受到了蛊惑。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于是在“祂”走后,我趁着那位尚且虚弱偷偷吸收了她留下的血液……反正她也不要了,我捡走也没关系的吧?

那位的离开是很仓促,与她同行的人匆匆忙忙带走了她,她似乎留意到了我,可是大概是在为自己的同伴着急,也没有管我。她意识到我的特殊之处了吗?或者说,她意识到她同伴的特殊之处了吗?我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了。

现在想想,那日还仿若梦境。

吸食了血液后,我的身体逐渐出现了变化。我变得有了“心”。

我开始能感受到那些姑娘们平静表皮之下……波涛汹涌的内心。一副好皮囊,粉面桃花,骨肉均匀,皮下皆溃败。

抵死缠绵的午夜,总有姑娘在寂静之时不知对谁喃喃道:“……往后如何是好。”

难遇良人,余生无所托,这些花一样绽放的姑娘也会像花一样迅速枯萎。

来的人不总是文雅多情的诗人,总是有一些带着古怪癖好的客人,或是单单将姑娘们当做工具,或是炫耀的资本,姑娘们将泪默默咽回肚子里,还要强撑着露出笑脸。

我看了很多这样的故事,私定终生的风尘女子和落魄诗人,盛极一时的花魁和腰缠万贯的江南布商,年老色衰错付真心的怨妇和死在了西北边陲的士卒……我看过很多遗憾,那些故事的结尾仓促到让人不自觉冒出一个这样的念头——不该如此的。

这一出出戏不该哭哭啼啼地落幕,说到底,世人都不爱看这样的悲剧。姑娘们没有观众,我是她们唯一的看客,那些姑娘总是沉默着看着我……我的红漆高墙和金粉勾勒了的檐角……是我困住了她们。

我该……做点什么的。

我在无人之时潜入她们的梦境,看到的世界无比狭窄,狭窄逼促,让人直不起腰,只能跪着。我不知道该以什么模样出现在她们面前,她们的想象实在过于匮乏,爱的人、挂念的人、想要成为的人……都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影子。

我只好以她们的样子出现,询问:“要不要做个交易?”

我用幻境帮她们免去皮肉之苦,作为回报,她们帮我打掩护,助我吸食人类精气,就这么相安无事几十年。

我为她们谱写故事,安排她们的人生轨迹,她们按着我的戏折子出场,唱念做打,无不合乎我的心意。我感到称心如意,倒是明白了为何人间总有人为了“帝王”这个位置似疯似狂,六亲不认。

我渐渐想要更加彻底地吸取人类精元,可是我能力不够,怎么也成功不了……直到那一日,天降异雷,那些道士们神色惴惴,口中指向的是同一个词——鬼城。

我在异常的波动中察觉到了与我同源的气息,是熟悉的、哪怕六十年过后我依旧无法忘记的“那位”的气息。借由又一次的机缘,我的幻术精进,终于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

有一个叫颜晴的姑娘,是大概是十年前盛极一时的花魁,腹有诗书,写的小诗清新自然,便是我不懂诗也觉得听来心底一片温软。

她看人的眼光也很是不错。

她和一个唱挽歌的少年走得很近,而自我生出灵智一来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澄澈干净的魂灵,想来是会很美味的……于是他成为了我第一个练手对象。

颜晴居然还想要为他求情——“妖怪大人,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还不够您塞牙缝的,能不能……”

真是好笑,我怎么可能放过到手的猎物呢?于是我对她说:“你忘了当初我们定下的约定么?你要违背诺言?别忘了你那些姐妹都是靠着谁才能平安到现在,你是要单方面替她们毁约?”

她脸色苍白起来,语气急促:“不,不是,我不会违背诺言的。还有,这和我其他姐妹无关,请您不要迁怒她们……”

“别忘了那些人是怎么欺骗你的,你就这么轻易将真心交付?别告诉我你那么蠢。”

“我……我知道的,我没有那么天真,没有付出真心的。您说的对,我们都受害者。”

最后她妥协了:“嗯……您请自便吧。”

她信了我的话,我当然不会告诉她那个少年是死于怎样一个幻境——他到死都在盼望着可以和她携手到老。

第二个人,第三个人……我的力量越发壮大,没有姑娘会拆穿我,我们是共生的关系。我本以为这般的日子可以持续很久。

要是“那位”没有再次出现就好了。

那位依旧是没有正眼看我,很快离开,反倒是与她同行的一个小道士留下来追查我的事,这倒是方便了我做事。这个小道士……也有一个像是溪水一般清澈见底的魂灵,我看到她心底有人……正是我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位”。

查吧,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就这么按着你的猜测,在幻境里度过你想要的“一生”。会是圆满结局的,我保证,你会像你前面十三个人那样无知无觉笑着安息。

可是,她侦破了幻境。

她说:“我要的不是结局,是真相。”

我不懂啊,故事和人生一样起落最终合乎心意地圆满,看起来不是十分合理么?受了苦然后苦尽甘来,这样的戏本波澜起伏、美梦成真,大概是大多数人想要的样子……要是人生的苦可以预兆着后来的甜,人们心中便有了盼头,这日子便也不算难捱。更何况,要是她想要更加遥不可及的事情成真,不是更应该沉溺于此么?

我想起来那位的话,她说:“不好意思呢,我不是谁的对错或是谁的物什,不是你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我即我。祂犯了事找祂,别来烦我。”

也许……这小道士和她是一路人,不是谁戏折子里的戏子,不喜欢被安排了的剧本,更欢喜自己为自己安排人生。

真是……让人头疼的角色,不仅不被迷惑,甚至她的刀也很是特别,轻易就可以把我的妖核破开。我只是一个编造故事的妖精,没有其他自保手段,本来想要保全一点灵智,不料被绿萝裳的女子发现。

我对上那位的眼睛时想的是什么呢?

“我是您的孩子,请您放过我吧。”

“我们都是妖怪,妖怪杀人天经地义,我无罪啊。”

“明明我只是顺应自己的天性活着罢了,为什么要将我看作必须驱逐的丑角?”

很多想法纷杂,可是就像是她当初说的“我即我”一样,在她眼里我只是一只“杀死了十三个人”的妖怪,不是“她的同族”,更不是“她的孩子”。

我感到孤独,第一次产生像人类一般懦弱的情感,我在想,我既不被妖族认可,亦不被人族接纳,我难道是一直作为一个独立的存在度过了六十年么?我生而孤独么?

对上那位少情寡欲却又伪装得格外温柔的眸子,我还能做些什么?斥责她?揭穿她虚伪的面具?说到底:

“吾神……您又有什么资格来审判我呢?”

“我不需要有资格,”她的目光还是冷漠,嘴角却温润带笑,却仿佛在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要是您觉得妖怪和人类是可以和谐共处的……要是这就是您想要的世界,那就请您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预言,您的愿望终究落空。

还是说……您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请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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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青楼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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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山深云知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