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缓缓打开，一道微蓝的光从房间内部泛出。
如同深海的幽光流动，空气中隐隐有咸湿气息浮动。
岁聆夏站在门口，眨了眨眼：“这里面……感觉好深，像要把人吸进去……”
“别怕，进来吧。”云盏轻声说，像是潮水低语。
她率先踏入那片幽蓝。
岁聆夏和沐归尘紧随其后。
整个房间的墙壁是由某种半透明的水晶结构构成。
内里缓缓流动着淡蓝色的液态光纹，像海流中漂浮的生物发光脉络。
地面柔软而有弹性，踩上去如同浅水滩的细沙，却又泛着微光。
天花板则完全由浮动的光带编织而成，像某种生物神经在缓慢呼吸，呈现出星辰坠入海沟的既视感。
而空间中央，漂浮着三只巨大的螺旋状悬浮台，没有支架，仿佛被水流托举般静静悬在半空。
每一只螺台中央，都安放着一枚色泽深沉的巨大海螺。
这些海螺表面刻有细密的纹路，如同星图，中央壳眼处隐约闪烁着蓝白光芒，仿佛有微型星云在其内部缓缓旋转。
“这里……不是实体建成的。”沐归尘轻声说这，唯恐惊扰了什么。
他的指尖在墙壁滑过，却触不到实际的边界：“像是……某种空间投影，但没有源头。”
“这里是感知构筑的‘海灵室’。” 云盏走过来，声音温柔如水，“每个鲛人族都会在成年那年，构建自己的‘海灵空间’，这是我们与
大海之间永不切断的联系。”
“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我的‘海灵空间’。” 她轻轻走向其中一只海螺，手掌抚过那流动星图一般的外壳。
海螺发出低微的震颤声，像远方的浪。
她将两只海螺分别递给岁聆夏和沐归尘。
“现在，请坐稳，拿好你们手中的海螺，把它贴近耳边，然后——闭上眼。”
岁聆夏还有点将信将疑：“就这样？听海螺？”
云盏轻笑：“嗯嗯，就这么简单，你试试看。”
岁聆夏抱着海螺坐下，略微迟疑地把它凑到耳边。
沐归尘也缓缓坐下，照着云盏所说的做了。
下一瞬。
“哗——啦！”
一阵深沉的海浪声从海螺深处缓缓涌出，像是整片海洋在耳边苏醒。
音波穿过骨膜，潜入意识深处。
周围的一切顷刻寂静。
原本漂浮的光带开始融化，像水墨溶解在空气中。
岁聆夏感觉自己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柔力量包裹、拉扯，身体明明没有移动分毫，意识却被强行拖拽着向下沉沦！穿过冰
冷的水层，穿过粘稠的情绪暗流，穿过无数破碎记忆的断层……
再睁开眼时，重力消失，方向感瓦解。
她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深渊之中。
这里没有陆地，没有重力，只有蔚蓝与深渊交织出的空间、奇异海洋生物般的星体、某种无法命名的能量缓缓游动。
这就是海灵空间，一个既非物质，也非幻觉的感知之海！
进入海灵空间的那一瞬，岁聆夏眼前一阵晕眩，仿佛整个人被一层无形的水膜包裹着缓缓下沉。没有重力，没有声音，没有方向。
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四肢很轻，可意识却很强烈。
她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我不要呛水！
“呼……吸……”脑海里，传来云盏温柔的声音。
“呼——吸——呼——吸——跟着节奏，像潮水那样，一起一伏。”
她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却像浪花在耳边轻拍。
岁聆夏下意识跟着节奏，一口气一口气，缓缓调整自己呼吸的频率。
“别怕。”云盏低声说，“你不是真的沉入海中，你只是进入了大海的意识里。”
岁聆夏睫毛微颤，身体像被谁轻轻托住。
她终于缓了过来，开始主动感受这片深海空间的温度与律动。
她听见了海的心跳。
那是一种低频震动，不止于耳朵，而是从骨骼深处传来。
仿佛整片海域有一个古老而庞大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令整个空间轻轻颤抖一瞬。
这里不是“水”包裹住人类，而是“意识的海洋”将一切吞纳。
海灵空间广袤无垠，蔚蓝的水体仿佛没有尽头。
光不是从上方照下，而是从四面八方均匀地流淌而来。
无数海洋植被在水中舒展开来，像绿色的羽翼，漂浮着、跳舞着。
半透明的巨型水母在远方缓慢升降，触须拖曳出一整片光雾。
成千上万的微光鱼群在她四周穿梭，尾鳍扫出炫目的银线，构成一幅活着的、会呼吸的海之星图。
她渐渐放松，好奇地伸出手，想要触摸一条从眼前游过的、散发着七彩光晕的透明小鱼……
就在这时！
一道巨大、扭曲的阴影，骤然浮现！
它拥有四五条扭曲、如同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肢体，关节以违反生理的角度反向弯折，覆盖着灰白、布满龟裂符文状纹路的几丁质甲壳。
“什么东西啊？”岁聆夏惊呼。
它的头部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微微鼓动的、覆盖着粘液的肉膜，肉膜上裂开数道狭长的、不断开合的缝隙，如同贪婪呼吸的眼睛。
它柔软如无骨的身躯内部，清晰地传来齿轮错位、金属刮擦的机械噪音。
岁聆夏的心脏猛地揪紧！
一股源自本能的面对天敌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在这失重的意识海中，动作变得迟缓而笨拙。
那东西似乎闻到了她的味道。
一只张满裂口的脸骤然偏转方向，朝她游来。
海水温度骤降，空间开始微微扭曲。
“那是什么？”她再次惊呼。
云盏的声音却没有再响起。
沐归尘的身影此时也不见踪影，整片意识之海，仿佛只剩她一人。
而那几只怪物，正悄无声息地在她周围围成一圈。
岁聆夏猛地转身，向深海的一处光缝游去。
那些古怪的生物正在缓缓逼近，水流变得沉重，像有人在她背后拉扯。
她拼命游离那片混沌，终于穿过一片海藻缠绕的幽暗区域。
气息未定，她脚下一滑，低头时，才发现脚踝踩进了一堆白骨。
纤细的手腕、半折的肋骨、鱼尾状脊柱……
这简直是一片死去鲛人的乱葬场！
“岁，不要碰！！”
沐归尘的声音猛然炸响在她脑海中，带着恐惧和愤怒。
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指尖已碰到了一截泛黄的鲛骨。
瞬间，一股撕裂感涌入她的意识。
那不是她的痛，是别人的痛。
她眼前炸开大片记忆残片：
冰冷实验台上，鲛人少女被强行压制，泪水被收集成珠，注入瓶中；
洁白的医疗室，鲛人族人被抽血、解剖，眼神茫然；
一场又一场实验的背后，是以鲛人生命为代价的“资源采样”；
黑暗的海沟中，漂浮着无数无法残破的鲛人尸体；
长发缠绕、眼神无光。
她听见痛苦凄厉的呼喊：
“我们不是合作伙伴吗？……”
“……求你放我们走……”
“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情绪如潮水决堤，愤怒、屈辱、无助、撕心裂肺的哀鸣，瞬间将岁聆夏吞没。
她的眼睛瞪大，身体开始痉挛，手指紧抓住身侧沙土，喘不过气来。
“够了！！让她回来！！”
沐归尘猛然出声。
外部空间中，他一手捂住岁聆夏的额头，一手猛然掐碎海螺核心。
云盏大喝一声：“断！”
嗡！
意识如海面炸开的涟漪猛然回缩，海灵空间崩塌成碎光。
岁聆夏的身体猛然弹回现实之中。
岁聆夏喘着气从地板上坐起，冷汗湿透后背，指尖还在微微颤抖，眼中残留一丝惊魂未定的怔惘。
云盏过去抱住她，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哑声重复：
“没事了，没事了，回来就好。对不起，我不该带你进那么深的意识层……”
沐归尘蹲在一侧，神情沉静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岁聆夏抬头：“我看到了一群鲛人……死了好多鲛人。”
云盏脸色苍白，微微颤抖地看着岁聆夏：
“你说……你看到的是鲛人的骨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岁聆夏还坐在地板上，手指捏紧了膝盖，轻轻点头，低声道：
“我不小心碰到了那些骨骸，然后脑子里就像炸开了。有好多鲛人的哭声，还有……”
云盏猛地抬头看向她，眼神里的悲愤几乎要溢出来：“那你所看到的……应该是她们死前的感知记忆。”
她一向温柔的声音此刻竟有些发哑：“为什么会这样？这些年鲛人越来越少难道是…有人秘密屠杀......”
她的眼里浮现出罕见的痛苦与自责，指尖捂住了心口的位置。
岁聆夏沉默了一下，忽然凑近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云盏的手背：“云盏姐姐，你别太难过啦……说不定是我看错了呢？”
云盏怔住：“不会的。”
岁聆夏歪着头，试图安慰她：“你不是说海灵术是感知意识的吗？那我当时情绪那么慌乱，说不定是我脑补的。”
云盏看着她，眼神充满惊恐和悲愤，说不出话。
沐归尘缓缓开口：“不会是假的。”
他的目光落在海螺碎片上。
“海灵术连接的是意识本源，能映照情绪，也能唤起真实的记忆残波——尤其是死亡那一刻的剧烈印记。”
云盏点了点头，声音微哑：
“是的。海灵术无法编造幻觉，那些……是真的。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从未察觉这些。”
沐归尘收回目光，语气低缓而冷静：“云盏小姐，愤怒和悲伤无法挽回逝者。我们需要知道更多。“
“明天，请你带我们去真正的鲛人族曾经的聚居地。我们必须亲眼去看看，那里还留下了什么线索。“
云盏怔了一瞬，旋即点头：
“好。我原本也想回去看看，如果你们愿意同行，那真是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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