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大雪纷飞。许多年未曾见过这样大的雪了,山雨欲来,鹅毛一样大的雪花,铺天盖地的落下,掩盖了尘世间的诧紫嫣红,换上一片银色。
他站在推开了的窗前,双手摸索着扶上窗帘,双膝跪在床板上,专注的望着外面的大雪。但似乎也不能说是忘,因为他的双目前被一条白绫掩住,在脑后打了结。
是的,他是个瞎子。
“少爷,少爷。”奶娘急匆匆的跑了过来,跪在地上,对着他一拜:“少爷,许府门外有个十多岁大的孩子,好像要不行了。”
他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要下床,却被自己的外袍绊住,侍女们看着心慌,一个个上来想搭把手,他伸手扶住窗沿,拒绝道:“无事。我应当学会一个人,总不能让你们一直跟着我。”
说着,他转身扶起奶娘:“带我过去。”
“是,少爷。”
他是许府的嫡长子。
他父亲在朝中任命从四品文臣,一家子生活的很富裕,母亲江氏在怀他的时候被民间庸医用错了药,保住孩子已是万幸。可无奈生出来便是个失了双目的,都无缘见一见这人间烟火。
他的母亲便为他取名“许离之”。
正堂内聚集了不少人,见他来了都匆匆退了下去,奶娘低声提醒:“大夫人和老爷在。”
他点点头,揭开外袍跪下,对上座那二位一拜:“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老爷点点头,让他起来。
“离之,快来阿娘这。”他的母亲唤他。
许离之缓缓站起来,本来走路对一个12岁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在他这里却是难上加难。他看不见路,走路的时候必须伸出双臂在身前挥动,小心翼翼的躲开那些可能会被他撞上的障碍物。脚下步子也不能迈的太大,不然是要摔跤的,他伤了自己先不说,落了他们笑话,许家因他而无光就不妙了。
奶娘领了个小孩上来,那小孩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尘土,身上衣服破破烂烂,手脚生了好几处冻疮。但一双墨绿色的双眸吸引人注目,格外的漂亮让人忍不住驻足观赏,当然,这些发出小声惊呼的人中,并不包括许离之。因为他眼前是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老爷询问了孩子的来由,奶娘说,是一大早在许府门外见着的,夜里落了大雪,这孩子在门外发抖,看着怪可怜的就领回来了。刚用过了饭,还没来得及梳洗,便带了过来。
许夫人很喜欢孩子,见罢,转身扶上丈夫的手臂:“老爷,不如,就让他留下来吧,留在离之院里,他整日书画写作,身边的婢女也不懂这些,我看有了这孩子,他应当是会会开朗许多。”
许离之听见母亲说这些话,微微一愣:“留在我院中,母亲……”
“就按夫人说的做,你带这孩子去梳洗,换件衣服吧。”
奶娘应了一声,带着孩子下去了。
许离之也拱手告退,他不喜热闹,但也不会拒绝。
自此,他那整日清闲的裴介院里,就多了个同他说话的人。
夜间,许离之正站在桌前,桌上是一张宣纸,一块墨方,几只狼毫毛笔。
许离之有夜间练字的习惯,但今日却多了个人,那个被分到他院中的小男孩。男孩跑到了门口时,他已经写了有一会儿了,男孩担心自己突然出声,会吓到他,就在门口特意用力跺了下脚:“哥哥,我可以进来吗?”许离之笔尖一顿,抬头望向门口,就好像在认真的注视他一样:“进来吧。”
侍女们关上门,男孩蹲在地上,双手扒着桌沿,抬头看向他的哥哥:“哥哥,你生的可真好看。柳叶眉薄,嘴唇额间还有个美人尖呢。”
他闻言无奈的摇摇头,笔下并未流连:“好看又何妨,不好看又何妨,不过是张面皮。人总是会老的,谁也不能青春永驻。再者我这失明的双目又何来的好看?”
男孩眨巴眨巴眼睛:“原来是失明了呀,如何弄的。”男孩一边问,一边拿了角落里的墨块帮他研磨。
许离之本不想过多解释,但是他并不想让他的脸上有任何失望的神色,哪怕他瞧不见,说道:“是我母亲在怀我的时候被庸医用错了药,能保住我已是万幸,我又何必强求那些。”他用笔沾了墨,刚要写下,便在指间停住:“对了,还没问你。你可有名字?”男孩思考了一会儿:“我姓白,别的不知道。“
他闻言笑了,像是落在水仙花丛中的落叶,轻柔而又温和,他提笔在纸上写下三个字,男孩凑了过去。“白阮言?我的名字吗?”说完,男孩惊喜的望着他,见到那人面上纵容而又默许的笑,他立马蹦了起来,越过桌子,一头扑进了他的怀里,把他扑蒙了。
“哥哥,你真好,我最喜欢哥哥了。”一边说还一边往他胸口里埋。许离之无奈伸手轻抚他的头:“阿阮,你今年多大?”白阮言乖巧的回应:“十二!”许离之笑了,笑出了声,这在许离之身上很稀奇:“我就比你大一岁,为何你才到我胸口啊?”
白阮言:“…………”
许离之感觉到怀里的人瞬间蔫儿了下去。如果它是一朵花,那现在叶片估计都要卷起来了,:“因为吃不饱,哥哥,你可要好好养我,我迟早有一天会比哥哥还高。”他点点头:“好。那我就等着那一天。”他们拥抱了很久,白阮言独自一人生活,至今是第一次感觉到有人类的温暖。许离之孤独至今,是第一次,有人愿意全心全意的依赖他。
“哥哥,你开心些了吗?”白阮言松开他,仰头问道。
许离之低头:“为什么这么问?”
“我感觉的到,哥哥脸上是笑着的,但好像很难过。”许离之的手微微颤抖。
“是因为看不到我的眼睛吗?”白阮言问。
是的,许离之一出生。迎接他的便是黑夜,那里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微弱的光,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光,在最开始,他以为这才是正常的。但当他听到别的孩子讨论红色,绿色,阳光,白雪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一个异类,只有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永远被困在那片黑暗中,永远无法醒来。他只是个孩子,他也会怕嘴上的坚强。和嘴角的笑容是他最后的屏障,一直以来,母亲都未发现他的异样,但一个只和他认识,不过一个时辰的孩子却一眼认了出来。甚至用拥抱当做安慰。
他微微一笑,笑容中褪去了伪装:“阿阮真聪明。”
往后不知多少个四季,他们都是一同过的。
春天白阮言会拉着不愿意出门的许离之出府去拥抱阳光。
夏天白阮言坐在院里的凉席上啃西瓜,许离之就坐在他旁边听他一边笑,一边囫囵的地讲小青蛙和小蝌蚪的故事。
秋天白阮言非要上树摘果子,让许离之在树下等着接,非但没结到果子,反而接到了一只从天而降的白阮言。
冬天,和别的家小伙伴打雪仗,往常他们可都是使劲的打许离之,现在有白阮言罩着,打许离之一个雪球,他就还回去十个。完胜之后,白阮言用手费力的勾着许离之的脖子:“听见了吗?这是朕为你打下的江山。”
一年四季,原本的枯燥无味有了白阮言后,好像就变得多姿多彩起来,他们本来以为会这样,一直到老到死,但好景不长。在许离之二十岁及弱冠的那一年,妖族入侵了城池,占领了皇位,他一家从上到下,老老小小除他以外,皆死于妖族之手。
而白阮言带着眼盲的许离之伪装成妖族,混入车队,趁乱溜进了深山,在许离之的指点下,他们找到了在山中隐居的许怀昌的家。许怀昌是他的表兄,一把年纪了还没成家,可就是这样一个大大咧咧,无拘无束的人,在听到许家被灭门后,也忍不住煽然泪下,那一夜,许离之彻夜未眠。
他未曾见过自己父母的样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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