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城外码头分别,分了两路走。先由风家天娇捎来的侍女先行向林府传去消息,可姜央不放心她,看竖着风纹旗的马车接上好友这才安心,而文阳始终保持着不声不响的安静,如同没有这个人。
在无言的行路中,背后传来幽幽一句。
“这样好么。”
“何来好不好一说。”姜央稳了稳声线,让自己显得冷淡,“居其位,处其事,这是职责。”
“你明明也舍不得。”乌踆紧随其后的嘲弄,“这就是你们镇魔使的做派?用自己性命去填个无底的‘职责’?真是违心。”
“没有牺牲,没有付出,就没有现今大佑,没有现今人族。闲话说的够多了,乌踆。”姜央不愿与她讨论这个,停步在林府门前,示意她闭嘴,“我们到了。”
林府不大,相较望族的名头而言着实寒酸,几个掌灯家仆的穿戴也是平平,素色麻衣下尽是些便宜布料,从管事手中接过提灯,姜央率先进了客厅,林先生接到消息,此刻已等着她们了。
林先生本不姓林,只是入赘林家久了,人们也往往只这样称他。虽然已经过了头七,他仍然没有除服,同三人沏了茶,落座于上首交椅,另一边空空落落,虚弱的阴影垂在地面,如同挥之不去的阴翳。
“诸位的消息我已经收到,此事为你们添上许多麻烦,实在抱歉。”他拱手行礼,也并不因年岁较长而放脸摆谱,“如今由我暂代府中,各位有什么问题只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甚好。”
姜央礼貌性抿了口茶,放下瓷杯,“林府中可有过这样一个人物,白头黄须,应当是个老翁模样的人?”
“这些时日上门客人不少,符合姜大人所述特征的,想来至少也有三四位之多,不知大人可还有其它线索?”他缓道。
乌踆抬起头,堪称是有些嘲弄。
“那你夫人死前呢?这几个人里,有没有出现过的?”
“失礼了。”
姜央不露痕迹挡了挡她,将那林先生骤然投来的怨恨目光拦下,话是说得不客气些,但也的确指出了关键。林先生也是明事理的人,沉思片刻便得出答案,“是有一位道长,自称是茅山的散修,穿灰衫、佩拂尘,来府中向厨娘讨了顿餐饭便离开了,夫人过身后又带了两个小童前来,同我们赠了些钱,自称以偿一饭之恩。”
茅山散修,那就是野茅山,有些个无门无派的修行人便是如此自称,其中鱼龙混杂的善恶自不必提,妖魔站近了过来,灼热的手掌按住她的脊骨,稍用了力作为提醒,炎使顿了顿,“林先生,从现今起务必不要让任何林氏族人落单。青使还在准备法事,明日入夜,此事定当解决。”
“我会将各位聚集在府,包括孩童。”林先生应下,将她们安置在客房,请来管家将城中家眷尽数接了过来。
屋外人声喧嚷,却丝毫影响不得姜央,盘腿于榻闭目养神,她听到门扉轻微的吱呀声,与那几乎不存在的脚步,没有睁眼,任凭来客走了近前。
“是我。”乌踆道。
“我知道。”姜央缓缓睁眼,功法流转的猩红颜色正逐渐褪去,化作往日漠然的波澜不惊。
“你将这些人聚在一起,能防着落单被杀也好。不过你能想到的,人家就想不到?”
妖魔露出邪气的笑,比划在自己脖颈,“说不定还替这厮省了工夫,就在这里将他们一勺烩了。”
“那只会是我能力不足。”姜央冷冷答她,不出意料就听见嘲讽的笑,“听上去你也没有多稀罕这一家四五十人的性命啊,姜大人?”
“...职责所在,我是姜家的镇魔使,五十七代炎使,它可以得手,只要在我死后。”姜央拔出腰间长剑,月色霜华冷冷清清,横亘在二人身前,“你也一样,乌踆。”
“放心好了,你一死我比谁溜得都快,保证不偷吃你坟头供品。”金乌无所谓的耸肩,指尖按在剑锋上,发出嘶嘶的声音,“真不愧是斩妖人的武器。”
“我以为你早就尝够了。”姜央看乌踆背手,金眸居高临下的望她,半是嘲笑,又半是些不知世事的单纯,她还是太过年轻,“你在怀疑凶手身份,对不对?”
“是。”于此姜央没有隐瞒的,痛快承认,“我觉得那根本不是人。”
“不是说是个野茅山的散修?”乌踆转过身倚在衣柜边,双手抱臂,歪着脑袋问。
“从林先生的描述来看,是个野茅山的术士不假。但仔细想想,术士当真会冲着封魔阵去?封魔阵始建于太祖,距今已有千年历史,祛灭邪魔,聚修灵气,无论是对普通百姓还是修行人都是有益无害,何来动手的理由。”
“也许是邪修也说不定呢。”金乌笑问,并不在意自己也是被划入了祛灭的那一类,“照你这样说,这阵法有聚养灵气之能——反过来说就是逸散怨气,对邪修而言可是个坏消息。”
“一千六百年了,乌踆,已经过去一千六百年了,诚然始建封魔阵时有过不少激烈反扑,但事到如今,你觉得在这样环境下,能成气候的邪修还有几人?再退一步说,真有这样的术士,我们能不知道?”
“所以你会这样想,”金乌恍然大悟,拍拍脑袋,“是为了挣条活路。”
“你是个很少见的例外,而大多妖魔是无法在封魔阵中存活的,即使是大能也会逐渐被抽走妖力衰弱至死,这就是人治之世,不容任何邪魔外道。想来也只有这个理由能使它如此行事:这是头将死的大妖。”
“死就死呗,怕成这样?”
“你不怕却有的是人怕。”姜央话锋一转,“白头黄须翁,你可否想到些什么。”
说罢,不待金乌艰难回忆,她便自顾自报了答案:
“三危之山,其上有兽,其状如牛,白身死角,其豪如披蓑,其名曰傲咽。”
山川形胜,河海湖陆,记载的不仅仅的一重重高山大河,其间隐有历史的真名。
洪荒的、远古的、苍老的岁月,姜央对此并无实感,可眼前同样毫无所觉的,正是从历史中走出的异兽,“白头黄须,极是符合它的特征。”
“它是同你一般妖族,你下得了手么?”
“我没什么意见,只管拍死就是。”金乌不以为意,也不见什么同族的情谊,这让姜央放松下来,此番不仅是交流,同样也是试探,她悄无声息收剑入鞘,解除始终高挂着的戒备,“你就待着这里吧。”
“干瞪着眼看你练功?简直无聊得紧。”乌踆向她抱怨,“我瞧你整日打坐入定,周身内力却无任何长进,岂不是白白浪费时间?”
“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被她这么一说姜央有些恼,克制着情绪同她解释,“我这功法很有些特别,五印血承术共分五周天、六层境界:小筑基、醍醐顶、定阳丹、落金珠、炼神虚、彻阳神。精血为炎,炎血为气,每层境界皆有天壤之别的强度,行功精进并不困难,难的却是每重境界瓶颈的破关,如若没有合适机缘,就是耗尽此生也无法寸进。”
“我方才不是说过了么,到了瓶颈还这样瞎练,就是白下苦功。”乌踆轻飘飘评价。
“即使不得突破,至少能够心安。”
“自欺欺人。”
乌踆倒是她第一个述说这话题的对象,因而姜央难得话多了些,“天道酬勤,知道四十九代炎使姜瑜亭前辈么,那是个真正的天才,在她失踪前夕便史无前例破了第五重关,我向来是将她当作目标的。”
“我怎么可能知道。血承术五重境界如何我不清楚,不过现今要动起真格,我未必是你对手,而你只有二重境界。”乌踆半认真半玩笑的开口,“你还是慢些修炼吧,免得哪日我变卦逃跑,反手被你摁死。”
“我同你立过约,你若能自证清白,要走我绝不拦着。”姜央牵了牵唇角,似乎在笑,“在此之前,你敢逃跑试试?”
“不敢不敢,姜大人饶命。”乌踆举手投降,“咱们话说得够多了,要不要出去转转?”
此刻姜央早没了入定的心,索性点头应下。不忘隔壁唤来了文阳作陪,三人从西廊绕至正厅,先前乱哄哄的人群多是回到安置好的楼院,此刻还在院外的多是仆从,忙忙碌碌从偏门远进足够这一大家子所用粮食水米。
管事成了最忙碌的那个,从清晨到了正午,日头滚了又滚,于西斜垂暮之时,方才清闲下来。
“真是折腾。”
两人并肩而立,乌踆发表评价,姜央并不理会,看到到前院慢悠悠走过个四五岁的孩子,打扮的格外精致,在一干苦力人中格外显眼,想来身份不凡。
她皱皱眉,示意乌踆随自己过来,走近那孩子,蹲下身,摆出温和的语气问话,“你是林家人么?”
没等这孩子答话,一个健壮婢女便急匆匆赶了过来,忙不迭向二人道歉,解释过这孩子身份,这原是过身了的林侍郎侄女,也不知为何在忙乱中忽略了她,好在主家尚未觉察,省得她吃上一顿责打。
姜央理解,允许婢女抱走孩子,面朝着背影,乌踆貌似若无其事,笑着说,“这女佣倒是有趣,是个番邦人么。”
“什么?”姜央顿感不妙,语气严肃几分,“你什么意思。”
“我说啊,这是个番邦人,瞧那胳臂可真是强壮——毛发发黄,不是来自异域人又来自哪里?”乌鸦回答的懒洋洋,却让镇魔使如遭雷击,想到头面汗巾下露出那一星两点的银丝,滔天怒火也被刺骨寒意包裹,她狠瞪一眼乌踆,“为什么不早说?”
“我也是刚发现的呀。”金乌眨眨眼,“你是要救人,还是要揍我?”
“你就留在下次!”姜央气极,重重踩她一脚,“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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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傲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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