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使姜奂殊，求见高老板。”
“姜大人？不行不行，老板他下了命令，瘟疫期间概不见人，也不接镖，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好让我有个交代。”镇远镖局的门房与她面熟，坦白相告。
“就说炎使求见，这话您带给高老板就是。”姜奂殊道。
“你真是...罢了，权当我倒楣。”门房一跺脚，又叹一声，兀自去了。
过去不久，只听门扉传来吱呀一声，里面的人开了门，随即瞧见一个男子，着灰袍鼠裘衣，双手拢袖，宽脸短须，年纪与她相仿，“三日不见如隔三秋呐，姜奂殊。”
“还是再多隔些时候见的好，我不是来找你的，高少爷，你父亲他人呢。”镇远镖局在端阳地界一家独大，位于端氏城与阳城的中间，围绕整座镖局，周边甚至形成个小小聚落，其势之盛犹可见一斑。
而眼前人正是当今镖局掌门人独子，高今轲。只见他道，“老头子派我来见你，有什么话直同我讲就是。”
姜奂殊略略点头，“也好，还记得三日前走的那趟镖么，我们遇上劫匪，又碰上僵尸，死了四五个好手。”
“怎么会忘。”男子面上挥上阴霾，“你非要留那贼子一条性命，今日旧事重提，是终于决定将这厮绳之以法？”
“现下她在端氏城替我看守，我并非为此事而来。”姜奂殊道，“那天伤了几人？”
“八人，加上昨日刚死的就是九人，”少掌柜眼神闪烁，“我派人都亲自检查过，他们并未遭到吸血，为了这个的话，你现下就可以安心了。”
“事情变了。”姜奂殊道，“我接了端氏城李伯梁的案子，他的女儿还活着，依照供述，诈尸前他的尸身也无破损痕迹，你的那些人里，是不是也有皮肤泛青的？”
“练家子有个小伤小碰的在所难免，我并未留意。”高今轲承认，掀起自己的袖口给她瞧，小臂正中明明白白现出一团凹青色的癫痕，“这是今早留下的伤，这算么？”
“痒么？”
“有些。”
“......你立刻派人过去检查，将那八人全数检查一遍，若有这样症状的立刻关押，不可让任何人单独接触，至于你，高少爷，我先同你通个气，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城里郎中说错了，弥漫着的不是瘟疫，而是瘴气，袭击我们的僵尸里有个蛊师，它将蛊种遍布在瘴气，眼下全城人都中了蛊，待与身怀蛊引的蛊师相遇，就会立刻尸变，形成巨量尸潮，不，或许是那上百倍有余。”姜奂殊道。
这话显然教他惊讶，“如此说来，我们死定了？”
“这可不像死定了的人会说的话。你只管将与僵尸有过接触的人收押，今夜我会将那蛊师击杀，蛊师一死蛊引自解，还来的及。”
“希望如此吧。”他扭过头，“丢了入京奉呈的贡物，我们同死了区别不大。”
姜奂殊面不改色，“遇上僵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殿下敦厚宽和，想来也不至你们于死地。”
“所以当真不能借她人头用用？权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姜奂殊摇头，“我对她另有安排。”
“是是是，另有安排，另有安排，到时候可别见了我的人头流泪。令尊令堂还好么，上回见二老还是在中秋。”
“身体康健，希望令尊也是如此。”姜央答，“有一事你务必应承我，这些人中若有任何尸变症状，绝不可心慈手软。”
“这是自然。”高今轲举起枪来，“都是自家兄弟姐妹，我会亲自送上一程。”
...
黄昏刻，逢魔时。平民家多是负担不起厚葬费用，因此多将逝者安置于荒山，逢年过节凭照记忆再去祭祀，几代过去，也往往不知先祖竟在何方，时间久了，城郊外的荒僻的小山树起一座座土丘，成了有实无名的群葬墓，没了后人香火供奉，这样失去保护的墓地自然成了僵尸精怪最喜爱的去处，据说邪修也常在这样地方修行，进步较之别处要快上许多。姜央靠在树边，垂下眼睛，每一次呼吸都较上一次轻微，直至最终消隐无形，她将自己生气压制在最低限度，如此才能闯入死亡的世界。
伴随最后一道光线逝去，浓云密布，不远处的端氏城上空正蒙着浓浓一层不祥绿雾，想来离她本家阳城也不远了。姜奂殊侧耳细听，但见地下传来吱嘎作响的声音，随即是木料破裂的响动声，一只腐烂的手从离她不远的地方伸了出来，接着是小臂、肩头。
这新生的僵尸周身有雪白毛发，内脏器官晃晃悠悠挂在腹外，连缀在一起的应当是肠胃，空洞腐臭的半个头颅从她面前经过，视若无睹，姜奂殊握紧手中长剑，直待它踉跄着走远，随即，又听到一声、两声乃至无从计量的数目，一个个僵尸破棺而出，尽是这时日来的病殁者。
蛊种，蛊引，缺一不可，姜奂殊心中默念，身为蛊师的首领定在不远处，眼下她需要的是足够耐性，足够冷静，直至一击必杀。
幽绿鬼火影踪幢幢，点起微弱光芒，借这丝光亮，姜央瞧见个瘦长影子，约有两人之高，披挂皮肉，鬼火正在它眼眶中燃烧，撒出星星点点的奇异银光，这些新生的僵尸正是以它为中心不断诞生，想来就是乌踆所言的蛊师了。
再近些。
她在心底轻声，一动不动，伴随这瘦长身影缓步走来，指尖一动，随即只见银光一闪，如是许久未见的月色。水光般的波纹浮现于姜央周身，泛着暖玉般的色泽，她整个人都像是块上好美玉，左手持鞘，缓缓拔出剑身，如临天光，现出银冷华光。
色如银，硬如钢，凝冰如光，不是这世间金属能够表征的，内力源源不断涌入长剑，清冷的冰色也越发刺目。下一刻剑身出鞘，奔如银霜，寒冰的森冷与刚硬尽数现于其上，短短一息她便刺出三剑，毛僵未能反应，全身皲裂的皮壳顿时浮现道道银色裂纹，不断冒出白色的烟气，继而响起嘶嘶声，一股股银色的火焰自伤口燃烧。
死物早没了痛感，却伴随点燃的冷白火焰逐渐缩减，一步，两步，噗嗤一声，蛊师倒在地面，双腿尽失。这远比姜奂殊所想来得简单，这僵尸出人意料的脆弱，她踩上蛊师肩膀，提剑就刺。
忽然毛骨悚然的预感从脑后炸响，她猝然低头，堪堪避过直冲头颅而来的一击，就地一滚，闪身开去，骤然感受到的灼热呼吸不是幻觉，它果然留有后手。
这是飞僵？不，不对，这算是抬举飞僵了，眼前的黑影似是铁塔，个头虽矮了毛僵少许，可几乎却是它的五倍宽，包裹在厚重铠甲里，目睛赤红，仿佛能喷出火来，伴随那蛊者毛僵一声刺耳尖啸，它嘶吼一声，手持重刀冲她而来。
陨霜剑于妖魔效果显著，破甲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姜奂殊急速回击，刺向它的十余剑却都只留了白痕，并未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心念电转，她的能力兼有坤象阴气，贸然用出会造成更大规模尸变，又堪堪避过一击，她听到一声嘶吼，“汝是何人？”
它竟才是尸群的领袖？姜奂殊低低喘息，举起剑来，“五十七代镇魔使，炎使姜奂殊。”
“你竟然保有神智？”
“为何要拦我们的路？”披挂甲胄的僵尸并不回答，摆好架势，“人类。”
“诸多无辜因此而死，这就是理由。”姜奂殊握剑，覆有红黑两道秘文的剑身嗡鸣，发出血色红光，“汝等世代早已结束，现今乃是人治之世，斩妖除魔，即为吾业。”
“我等谨奉大巫之令，沉眠百代，砥砺复国，何来妖魔，何来治世，虚情假意，惺惺作态！”
这僵尸怒吼一声，声如雷霆，“吾乃古蜀上将军，虞佑崽子速速领死！”伴随刺耳呼啸，这将军挥刀速度远比先前还要来得夸张，姜奂殊已能觉察到面上冷风，下一刻她就会被劈作两半。
顾不得了！
随即周身玉光大厉，莹润如水的波纹全数褪去，只见得血红火纹蛇一般的缠上她，温度高到足以扭曲空气，墨色眼眸也染上火焰，与其说是人，她更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那透出血光的剑锋毫不示弱，正面撞向刀刃。
将军轻咦一声，竟被震退一步，刀刃不得寸进，染上的血炎正渐渐腐蚀它的躯体。此时此刻，二人身边传来不安的骚动声，更多被惊扰的死者正不断挣扎，试图从钉牢的棺木爬出。始作俑者退后一步，神情焦灼，趁这将军来不及追击，立时收了火焰，遁于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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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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