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遇不测,那如今的她就只有赌,赌这唯一的筹码裴环之,在这些人心中的分量。
又过几息,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吧嗒”轻响,眼看着庙门终于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祁霁呼吸一滞,霎时瞳孔紧缩。
庙门越开越大,门外两人也随之不再言语,观音庙内外一片黢黑,万籁俱寂中,祁霁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
月影朦胧,于无声处洒下几缕清白,祁霁躬身藏在裴环之背后,在那叫人看不真切的寂静夜色中,一只沾满泥巴的脚被慢慢抬起。
那只脚越过门扇下的横木,又悄无声息地探入庙中,赤脚落在观音庙内冰凉的石板砖上,几叫人听不见一点声响。
他们摸索着上前,看着那明显被睡过却空无一人的床板,疑惑道:“人呢?”
“跑了!”
一人率先反应过来。
那人低喝一声,眼中倏尔闪过凶恶,他豁地转身,目光在观音庙四下打量一圈,可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就突然听见外面的街道上响起几道杂乱不平的叫喊声。
“牛三儿回来了!”夜下不知是谁高声吆喝了一句。
“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人又是一愣,“不行,咱们得赶紧过去!”
尽管此刻庙门已经大开,可对这些人来说,乍然回村的牛三儿显然比不知所踪的祁霁更有吸引力,庙中两人对视一眼,紧接着不再犹豫,当即转身而出。
窸窣脚步声再次响起,可这次却是渐渐远了,祁霁缩头藏在熟睡的裴环之身后,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确定门外再无动静传来,才终于舒出口气,绷直的身子软下去几分,脱力似地半靠在裴环之的床沿上。
而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那只紧握匕首的手也正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说到底,如今的祁霁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不论先前如何在朝堂叱咤风云,可终究是被身边人层层保护着,除了那些尔虞我诈的阴险算计,也从未跟人有过什么直接正面的冲突。
眼下真到了要跟人刀剑对峙的时候,即便只是拿着把匕首唬人,心中也难免是要犯怵的。
而今绝处逢生,虽说是有惊无险,可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来?为防那些人去而复返,祁霁思量片刻,又重新收拾起了包袱。
时至寅时,一天中最黑的时候。
裴环之仍沉沉睡着,祁霁背着包袱轻手轻脚地走出屋,方才那两人走的匆忙,外面的院门也只是虚掩着,她悄无声息地贴上去自门缝朝外张望,甫一抬眼便见外面火光憧憧,不远处一个较为宽阔的街口,更是密密麻麻地挤了不少人。
人群中闪过不少熟悉的面孔,祁霁定睛瞧了片刻,果然都是这里的村民。
村民正中是几个看着年轻些的汉子,他们风尘仆仆,肩上扛着大包小包,被人群簇拥在正中,面上满是喜色。
“别急别急···都有都有···”
人头攒动间那几个汉子被围在正中,一边将手中东西分发给众人,一边出言安抚。
竟是在光明正大的分赃。
分明是群鸡鸣狗盗的无耻之徒,如今却被簇拥的像个英雄。
想着方才那二人对她的图谋,祁霁目光落在正中那几张年轻的面孔上,心中冷哼一声。
外面人多眼杂,一时半会是走不了了。
祁霁收回视线掩上庙门,片刻后还不忘小心谨慎地落下锁。
从驿站忽闻父皇驾崩,到黄渠返京她孤身赶路,再到此刻身陷贼窝,祁霁背靠着院门,揉揉有些酸胀的眉心,须臾间还是觉得恍惚。
大康立国三百年,鼎盛时其版图几乎将九州全部囊括其中,可如今却竟是这般支离破碎,瓦解星飞。
细细想来,乾元八年藩王作乱,就连镇守边关的大将都伺机举旗自立,一时间民变四起,大康也就从那时起走上了下坡路。
那时朝野各自为政混战不休,最甚之时竟有近二十股大小势力林立。
乾元二十朝,活像个筛子。
这样的乱世持续了十五年,直到一场大旱席卷而来,百姓苦不堪言,军队无力再战,众人这才偃旗息鼓,形成了这五邦一城的割据局面。
而在这期间,大康皇室的嫡系军队破麟军也在莲花山脉全军覆没,从此大康所能依仗的,就只剩魏兰庭手里的信阳军。
或许这也是父皇为什么要在临终前执意送她出宫的原因:十五年前父皇以病弱之躯登上皇位,尽管那时岁不过而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必将是个短命的帝王。
再加上其膝下无子,日后病入膏肓,魏兰庭不怕没有能掌权的时候。故而与其明争暗斗地撕破脸遗臭万年,倒不如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可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祁霁。
济农变法让祁霁在大康乃至九州都名噪一时,以当时各地百姓的反应来看,主持变法的康宁公主几乎将一同南巡的明豫皇帝的风头都压了下去——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祁明的出世更加剧了魏兰庭的紧张。
毕竟不论长公主再如何惊才绝艳,大康都从没有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但幼子登基却不是什么稀罕事。
如今天子龙脉得以延续,届时祁明登基,祁霁再从旁辅政,那他魏兰庭可是叫花子丢猢狲,没戏唱了。
坐不住的魏兰庭终于开始有所动作,与祁霁朝上朝下几番交锋,期间你输我赢各有得失,看起来祁霁似与魏兰庭平分秋色,可实际上魏兰庭最大的底牌,从始至终都只是信阳军。
若明豫皇帝能再撑几年,等祁霁羽翼渐丰,未必不能与魏兰庭有一战之力,可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末,得此良机,手握重兵的魏兰庭必不会坐以待毙等祁霁掌权,故而权衡之下,就只有送祁霁出宫这一条路。
不然祁霁和祁明,一个都活不了。
夜色沉沉,一如笼在祁霁心头的阴云,一想到父皇做出如此决定时必是百般为难,再想到如今祁明正一人身陷内宫,祁霁心下五味杂陈,只恨不能肋生双翼,插翅飞回雍都。
而这边今夜的槐村也格外热闹,牛三儿满载而归,光是瓜分战利品就用了近半个时辰,村中人人抱了个满怀,正欢天喜地的准备各自返回家中,噪杂的人声中却忽然响起一道清脆嚣张的叫喊声:
“喂,老头儿,该上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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