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你说希望女儿一生平安喜乐,寻一如意郎君,得子孙满堂。
可女儿这十余年来,日夜为噩梦惊醒,梦中大水泛滥,水天皆黄,无数人于水中挣扎呼救,最后了无生息坠入水底。
数万人沉尸水底,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农田淹没,房屋摧折,饿殍遍地。
醒来困于生计,落草为寇,见人心反复。女儿不得其解,为何人活一世,这般难?
为口腹奔波,为生存操劳,还要被误解,被伤害,被抛弃?
究竟,幸福从何得?”
背刀素衣女子正施展轻功于雪地中疾驰,无意间抬头望天,只见雪花洋洋洒洒的在天中戏舞,不见旭日,纵览穹苍,尽是一片苍茫。
地上雪深数尺,白雪压着枯枝。
女子行至一处山崖前,见其纵深千尺,此处荒无人烟,唯大雪,枯木,天地耳。
胤姜转身停下,眉目肃杀,紧随而来的则是三四十名持弯刀的捕快。
她身背双刀——长约两尺,宽约两寸,近半人高。
刀鞘由乌木制成,看上去并不花哨,甚至简单,宽大的绸布将刀鞘包裹着,露出的刀柄处似用某种兽皮制成,看上去异常细腻舒适。
胤姜冷笑,“呵,劫掠百姓逼良为贱者你们不去抓,横行乡里欺男霸女者你们不敢动,平民百姓贱如草芥你们不在乎,如今却要为难我一个女子?
可笑至极!”
胤姜本在河州办事,惊闻朝廷押送的二十万赈灾银失踪,西南三州官府皆认为是云雾山上的土匪劫银,正大肆剿匪。
胤姜却觉蹊跷。
在她看来,云雾山上的匪寨没有这个能力能从朝廷派遣的精锐手中夺银,也没有那个胆子公然谋反,便昼夜加急往兖州赶,想查赈灾银失踪一事。
不想行至半路,遇见一群被拐的孩童,她仗义出手,成功救出那群孩童,并将孩童送至官府找其家人,顺路将拐子也扭送官府。
没想到其中一个拐子认出她的武功招式,猜测她是庆安寨的少当家,当即在堂上攀咬起来。
而那胖县令摸着胡须,听得连连点头,觉得一个女子不在家里相夫教子,反而混迹江湖打打杀杀,就算不是匪,也必不守妇道,需要教训。
胤姜见势不对,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洒了迷烟逃出城,却被一路追至此。
一捕头衣衫的男人说,“束手就擒吧,你无路可逃了!”
胤姜眉眼肃然,“那拐子根本胡编乱造,你们不查证据,偏听偏信,就说我是土匪,想要我的命,天理何在?
你们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土匪,你们只要抓人交差就行!要是真遇上土匪,只怕谁也没你们跑得快!”
那捕头气恼,“县老爷说你是土匪,你便是土匪!还要什么理由?官字两张口,轮得到你指摘什么?
莫说说你是匪,便是说你为奴为娼都可以,官府抓人,从来天经地义,你若是现在束手就擒,回去的路上我还能让你好受一点!”
胤姜反笑,“我听闻三州府衙下了命令,要在三个月内杀尽云雾山上的土匪,一个土匪的人头奖励一袋大米?
你们便为了那一袋大米,想要弄虚作假吗?那群拐子,你们打算以什么名头斩了?不会是匪寇吧?!”
灾荒年月,银不值钱,粮食值钱。一袋白米,多少人家都吃不起,只能吃糠喝稀饭。
被言中心事,捕头不再多言,眼神示意手下三十余人动手。
胤姜是时拔出双刀,迎面朝捕头砍去,右手刀堪堪被捕头抵挡,身后又上来一捕快想偷袭,胤姜反身朝捕快一踢,又借力砍向捕头。
彼时捕头持刀挡住那攻势,却不料忽略下路,胤姜左手刀直插捕头腹部,穿透而出,霎时白刀变红刃。
擒贼先擒王,胤姜毫不留情拔出手中刀,捕头直挺挺的倒下,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剩下的捕快见此情景更加悲愤,使足了力气,联手朝胤姜扑来。
胤姜和三十余人缠斗,身上被砍了不少刀,素色衣裳已被染红,体力也渐渐不支。
此时场上还剩下二十人,胤姜长刀垂入地下,勉力支撑自己站立,气喘不止,鲜血滴滴坠落,在雪地上绽出花朵。
那二十余捕快连成半圈,逐步朝胤姜逼近,“杀了她!杀了她,就有粮食了!”
胤姜闻言抬眸,看向说话之人,“你们真可怜,被人卖了还要感恩戴德。若不是官府无德,岂会流民遍野,粮价虚高?民缺衣少食,苟活而已!
此次赈灾银一事,押送赈灾银的俱是军中精锐,领队的更是战功赫赫的灵风将军黎清元,你们真觉得云雾山的土匪有这般能耐,能令一介英豪命丧于此?!”
黎清元,曾经带兵三千,奇袭南越五万大军,最后以少胜多,夺回来了边城沛水,更俘虏了南越亲王,换来了南越和大梁签订百年和平盟约。
捕快们面面相觑,他们听过灵风将军的威名,但是又怎么样呢?他们只是捕快,世人眼中的贱役,官府里的苦力,那些大人物的生死,与他们有何关系?
天塌下来,总有高个儿顶着。
他们只管得自己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就行,只要杀死这个女人,将她当成庆安寨少当家交上去,他们就可以领大米回家,那可是香喷喷的大米,不是米糠,不是米渣。
捕快们不为所动,胤姜凝眸,眼中拂过一丝哀戚,家国之事,怎会与庶民无关?
人人若皆高高挂起,袖手旁观——
无人于边境保家御敌,无人于庙堂为民请命,无人于乡野伸张正义,有人击鼓鸣冤视若罔闻,有人家破人亡受尽欺凌,有人沦为他国奴隶生不如死。
又该是怎样的世道?
胤姜惨然一笑,不正是如今吗?
十五年前如此,十五年后依然如此,日月变幻,却原来什么都没变,不,变得更糟了。
胤姜用仅剩的力气朝断崖奔去,纵身一跃,便直直坠下。
在下坠时,胤姜试图将双刀插进空隙中,以阻止自己下落,终是插进土中,又下滑了一点,胤姜死死抓住刀柄,两臂亦有伤,因用力过重,此时鲜血大量渗出。
胤姜脸色苍白,嘴唇亦惨白,豆大的汗珠密密地冒出,浸湿了头发。
真是痛,太痛了。她快坚持不住了。
胤姜想,她竟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行善积德,却不得善终。
其实这群捕快也没冤枉她,胤姜的确是庆安寨的少当家,但是庆安寨隐于云雾山深处,素来与世无争,那是一方乐土,如世外桃源。
她忽然想念庆安寨中的一草一木。
若是她现在在寨中,可以吃徐师傅做的美食,辅导桃子的课业,拉李山川和余瑶一起练武,一起偷懒,一起偷吃寨民酿的腌菜。
等大雪的时候,整个寨子都会点燃火把,彻夜通明,照的寒夜也暖洋洋的。
而春天来了,她会帮着寨民们一起种地,和孩子们一起放风筝,还会搅和陆先生的算盘,打翻曲夫子的砚台,耍弄周师傅的刀枪棍棒。
她最喜欢的就是后山。
那里有大片大片的绿草地,一眼望去便觉心神荡漾,她最喜欢在那打滚了,仰躺着看天上蓝天白云,那有草木的芳香,天地的灵气。
那是她的第二个家——庆安寨
——是十五年前曾流离失所的灾民们,共同组成的家。他们没有血缘,素昧平生,由十几人,陆陆续续收容灾民,到如今,已经有一千人了。
她好想家,她不想死。一滴泪从胤姜眼中滑下。
“真是晦气,那娘们跳崖了,也不知她怎么想的,非得往山崖跑,这下好了,死了这么多人,还没抓到她,县令大人怕是又要扣工钱。”
一捕快望着空荡荡的山崖,吐了口唾沫,他虽受了伤,但是他更担心工钱被扣,家中有老有小,全张着嘴等着吃饭呢。
另一个捕快没关注胤姜的死活,他和其他捕快在收敛同僚的尸体,“现在说说得了,回去被听到了,有人又要给大人打小报告了,到时候不仅要扣钱,还要挨打。”
看向悬崖边站着的几个捕快,“快来帮忙吧,冬天天黑得本来就早,这回去得赶不少路呢。”
待那群捕快走了后,约莫半个时辰,山崖边突然多出来一行人马,约莫三十余人,各个身着黑衣,尽是孔武男子。
有四人抬一小轿,轿中传来声音,清润如玉,“那红色信号烟可是从此处传来?”
一肃杀男子立于轿外,恭敬回答,“正是,方才属下派人从山崖下去,并没有见到人。
仅发现山崖边土壤有刀插入的痕迹,本想顺着那痕迹往下找,奈何绳子长度不够,他们只得上来。
不过那崖对岸,有一处洞穴,非得武力高强不能过,他们追去的时候也没有见到人,但是洞中有滴落的血迹。那山洞通往对岸山顶,想是那人已经跑了。
属下不认为发信号烟的人是他,他不会武功,要是真掉下去,必死无疑。”
轿中静默,男子下轿,一身幽绿色织祥云银边长袍,虽看不出是什么绸子,却觉得极其华贵,那外裳似有波光流动,一静一动间熠熠生彩。
男子亦有张十分出色的脸,长眉疏朗,鼻梁高挺,尤其那眼,乌墨色的眼瞳,浅淡如山间清泉,凤眸中似蕴含山川河流,无端让人平静下来。
肤如白瓷,长发如墨,气质出尘,华服亦不显其俗,反更衬得他清贵无匹,如青莲谪仙。
洛朽今行至崖边,其下烟雾朦胧,看得并不真切,山崖深不见底,人又不知所踪,真是难办。
又有一黑衣侍卫轻功前来,单膝跪地禀告道,“主子,属下打听到刚才是一群捕快在围剿一个女土匪,说那女土匪跳崖自尽了,他们没见到尸首。”
侍卫又从怀中拿出一副人像画,“这是属下根据那群捕快的说辞,画出来的那土匪的相貌。”
画轴卷开,赫然是名女子,长发及腰,弯月眉樱桃口,然其面如鬼魅,脸上有一道横亘整张脸的疤痕,绝非一刀所成,更像是被砍了好几刀。
那疤痕从右往左歪歪扭扭的,似蜈蚣般牢牢的趴在面皮上,颇为狰狞。
洛朽今面无波澜,“去查。
此番便要进入兖州境内,务必小心行事。”
“是!”三十余黑衣人皆授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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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不得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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