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姜被突然指责,心头涌起怒火,出事非她所愿,只是乱中出错,何况折翠居中人手又不够,虽然她的确疏忽大意
——被徐乔柔弱的外表所欺骗,但她并没有让事态变得严重,反而解决了这个问题,再如何也不该如此指责她!
胤姜言辞郑重,“洛公子,我不是你家的下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合作伙伴关系。
你若是对我有所不满,当然可以提意见,但是你我之间,并不存在谁欠谁什么。
此事我有不对在先,但是希望你注意一下你的态度。
合作中出现什么都有可能,我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和我理性沟通、各抒己见的伙伴,而不是一出事便开始指责对方、推诿责任。”
胤姜冷静下来,梁玺刚想说什么,胤姜又谈及今日情况,
“我不知知府大人是何时提议来折翠居吃晚膳的,但是你也该清楚,要准备那一桌菜非得花许多时间不可,那全是精雕细琢的手上功夫。
我们徐师傅从一开门忙到现在,手都开始抖了,一点没歇过,还有我这几个伙计,一天下来没几口气歇的。
是,你若真当我是合作伙伴,如何不会提前告知?
哪怕夜里叨扰,也该让我提前做准备,我不是只有你一个客人,除了你,我白日里还是会正常开门待客的。
中午十几桌宴席,也的确是刚好遇着了,我没想到喜二娘如此积极的行动,更没想到你一大早给我一个大惊喜。
你知道吗?今早上我们还欢欢喜喜的帮一个客人去抓贼,哪里知道接下来等着我们的是两个大大的惊喜。
再者,我从未叫徐乔进过厨房,是她自己内心有鬼,乱中生事,趁着我这几个伙计,还有后来你叫来送东西并且帮忙的几个伙计忙乱之时,暗中做手脚。
这世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还防得住的?”
胤姜锱铢必较,当仁不让,虽理亏,却硬是叫她说出了义正言辞的意味。
梁玺只用那乌墨般的眸子盯着胤姜,忽然开口说道,
“雪娘子的意思我明白了,便是退一万步,我未提前告知使得你忙中出错,雪娘子日后也当谨慎,小心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才是。”
胤姜反唇相讥,“雪娘和洛公子也生平不识,不也为利聚首,可见这句话也非全对。”
梁玺一时语塞,他懒得与她计较口舌,所幸甩袖而去。
胤姜墨色瞳孔中映着深深浅浅的月色,和男子挥袍而去的背影,转而将目光投向徐乔,“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你?”
说话时胤姜神色莫测,光听声音就已冷得可怕。
徐乔塞着白布,支支吾吾意图争辩些什么。
胤姜扯下白布,徐乔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顺着脸庞便哗啦啦流下来了,红着双眼,看着胤姜,哭诉道,
“对不起,雪娘子,我也不想的,可是我只有这一个机会,我离他太远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没办法。”
胤姜波澜不惊,面色平静,只静静地看着徐乔。
徐乔似乎还想遮掩内情,只一个劲儿流着泪,扑闪扑闪的大眼泛着泪光,抽泣不止。
终渐渐情绪平复下来,徐乔说道,“他害死我全村人,我不可能也不可以放过他!”
胤姜眸色渐深,眼中似有墨色在酝酿,“发生了什么?”
并非她不相信徐乔的话,而是徐乔所作所为,会使他们五人万劫不复,不管为了什么,他们之间是实实在在存在冲突的。
她的怜悯心很贵,尤其眼前之人背叛了她。
徐乔自称是清凉县下葛家村人士,她家中有六口人。
然而就在半月多前的一个晚上,村中突然来了一群官兵,说他们私藏匪寇,不仅将村中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还冲进屋中四处翻找。
他们并没有找到什么密道,葛家村地处偏僻,周围又没旁的村落,村中的青壮年都离家打工了,此时只有老弱妇孺在村中。
村人们被集中在一处,二三十个官兵手持火炬,腰佩大刀,村人们抖抖索索,只盼望他们赶紧离开,可是,他们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后来的徐乔想明白了,他们进屋翻找本就不是找什么匪寇,而是确定屋中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徐乔骨架小,被母亲慌乱中藏在了水缸里。
她会水,藏在水中
——官兵的确来水缸附近看过,可是水缸最上面是一层浮萍,还有几片荷叶在上面,官兵只看了一眼,便没再多关注。
官兵离开之后,水缸表面探上来一根小竹筒,咕噜噜的冒着泡。
徐乔以此呼吸。
她在水中听什么都不真切,加之母亲并没有来喊她起来,明明最开始说好了的。
徐乔等啊等啊,等不及冒出头来,却只见满地残骸,血流成河,火光熊熊,倒映她眼中,村子,被烧毁了,村人,都死了。
她疯狂的去扑火,想将村子留下来。
可是,水缸中的水都光了,火势越来越大,浓浓的黑烟烧上天空,与那黑夜融为一体,夜幕下,火烧了半边天。
村子里所有的尸体都没有头,脑袋上有个碗大的疤,她只能凭衣服认人。
徐乔呆呆的站在她父母和兄长嫂嫂的尸体旁边,他们死得干脆吧,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但是一定很疼,直戳心口,血流如注,能不疼吗?
她可爱的小侄儿,才三岁,兄长阿嫂本是带小侄儿回来住几天的,却再也回不去了。
徐乔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她只知道,官兵杀了人。
如果不是他们身着官服,村子里的人怎么会一点也不反击,任由自己被他们带出屋子
——像一群被圈养的羔羊,不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宿命的终点,被人宰杀、剥削殆尽。
徐乔神情痛苦,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上,“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我们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对他们?”
胤姜心中喟叹,或许不是做错了什么,恰恰是因为什么都没做
——被圈养的羔羊,对方磨刀霍霍,终挥斩屠刀,正是因为他们温顺、乖巧,不会反抗。
“此事或有蹊跷,你如此莽撞行事,还没有找到幕后真凶,便命丧九泉了。
杀知府有什么用呢?一州之大,他岂能面面俱到?究竟出于何种原因和目的,你并不清楚呀。
你想拉人陪葬,也得找仇人呐。牵连我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做什么?”
胤姜语气凝重,并不客气,“在场的人,不止你一个经历过这样的事。
失去父母家人,失去家园四处流浪,失去善良、失去希望,每个人都曾度过深沉的黑夜,经历过无边的绝望。
不是我们遗忘了,而是我们让它过去了,我们变得更加强大,有了更自洽的方式去和这个世界和解。
这世界不是只有你最惨,你若想要报仇雪恨,请你自己站起来,而不是站在别人的血肉上去报仇,到时候你也会欠下别人的人命的。”
徐乔闻言愣愣点头,泪珠悬挂在眼角,硬生生被她憋回去,看向胤姜,
“雪娘子,我知错了,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让我留下来,我发誓,我不会”
徐乔话还未说完,“不会。”
胤姜果断打断她的话,
“今后知府大人或者刘员外都会再来,或许会再次遇上繁忙的时候,难道那时候还需要我们分心来担心你有没有下毒吗?”
徐乔脸色惨白。
胤姜继续说,“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可以帮你。
但是你在这里,我很担心,人,是不会因为旁人简单说一两句就改变主意的。
可是我有需要保护的人,这几个伙计都跟我很久,我不能为你一人,舍掉他们的性命。
葛家村这件事,我会帮你查的,但是不能以这种方式,抱歉。”
胤姜神情严肃,眼中蕴含星韵,望着徐乔的眼光略带些柔和,徐乔心知,是自己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他们还愿意帮她,已是难得。
徐乔微福身子,“徐乔在此也要对各位说声抱歉,乔不会放弃的,我会以自己的方式报仇,在此别过。”
清冷的月光洒满小院,徐乔愈走愈远,胤姜几人并未有轻松之感,只因徐乔提及葛家村。
葛家村在云雾山脚下,是个僻静地儿,竟然,全村被灭门了吗?
身着官服的人?葛家村属于兖州治下清凉县,难道是清凉县的官兵?
等等!割下他们的头颅?!
胤姜忽然想起,此次知府剿匪,是以人头算数目!
他们还在凑百姓的人头!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屠尽葛家村全村!
是个例吗?
肯定不是。
胤姜惨烈闭目,她之前跌下山崖,便是因为要被拿去送人头,没想到,原来这种做法,已经在西南境内泛滥成灾了?
还有多少?
欢声笑语里传来的剿匪喜讯,背后究竟掩藏着多少人的血泪?
明明月光轻柔,胤姜却觉得遍体身寒。
自保尚且如此不易,作为?
世间人皆随波逐流,有几人敢逆天而为,有所作为?
胤姜忽生出心灰意冷之感,嘱咐众人好好休息,明日不开门。
回到房中,胤姜提笔泼墨,将写好的信纸绑于白鸽腿中,拍拍白鸽屁股,白鸽扇扇翅膀,胤姜呆立窗前,直到看见白鸽淹没于天际。
飞至半路,一箭羽横空擦过天际,白鸽被射落,来人打开纸条,信中写,“十日归,邻仍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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