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贺知府的大公子设宴,贺纳妾之喜。
胤姜接到贺颂的订单之际,略感诧异。
据她打听的消息,贺颂为人纨绔,喜奢靡喜金玉,喜美人喜香车,按照道理来说这种讲究排场的人,不会选择她这种小酒楼才是。
胤姜的疑惑,在见到贺颂身边的女子时,得到了解答。
胤姜沉默着微笑,看着那对新人,心中五味杂陈,她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报仇,搭上幸福、搭上余生。
胤姜在想,当时留下她是不是会更好?不至于让她走上歧路?
“雪娘子,我要敬你一杯,若没有当日雪娘子相助,我早就灰溜溜离开淮安了,哪里会得遇颂郎,有如今的日子。”
一杯酒已然递到眼前,徐乔今日打扮得很美,一身玫红色织团花纹软烟罗,脸上薄施粉黛,秀美至极,杏眸杳杳,望着胤姜的眼睛亮晶晶地。
胤姜笑着回敬一杯酒,“雪娘祝二位花好月圆,恩爱久长。”
其实这样的形容是不太适宜的,贺颂还未娶妻,如今先纳妾已然足够招人非议,他不以为耻反而大肆招摇,如今还宴请宾客共享佳肴。
恩爱久长这四个字,本该是祝贺新婚之喜的,用在此处倒有些不伦不类,但这的确是胤姜心中所想。
她知道将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是愚昧的,但此刻不免希望徐乔余生不会在仇恨中度过。
贺颂为人,胤姜只略有所闻,他是贺含章的嫡长子,颇有些纨绔习气,斗鸡走马乃常事,秦楼楚馆是常客。
但是像他这种身份的官宦子弟,婚前明目张胆的纳妾是极少数,再如何,他们家族也都会将其掩藏得严严实实,方便他们骗回来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
贺颂行事,真是反其道行之,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做了何等违逆之事,今日这场宴席,贺家人都没来,是故意纵容他吗?还是已经放弃不管了?
贺含章如今的妻室并非贺颂的生母,她是后娶的继室,膝下亦有自己的子女。
后母难为,少插手原配子女之事也正常,但贺含章这个生父,怎么也不来?
怎么也不劝阻?真那么忙吗?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贺家,看来也不是铁板一块。
徐乔啊徐乔,这步棋,就算能伤敌一千,也自损八百啊。
胤姜面上伤怀转瞬而逝,却见贺颂拿着酒杯也朝她走来,左手揽过徐乔,右手举起酒杯,“我听阿乔说过雪娘对她多有照顾,这杯我先干为敬。”
男子容貌俊美,说话时嘴角有梨涡微微漾起,眸色深邃,眉眼间竟有几分故人之姿。
胤姜此刻仔细打量贺颂相貌,心中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徐乔笑着打圆场,“颂郎,雪娘还有其他客人要照顾呢,可别灌她喝酒了,那边还有客人你没去敬呢。”
徐乔轻推着贺颂朝客人桌去,贺颂倒是没多刁难,贺颂走后,徐乔看着胤姜笑,“雪娘是在担心我吗?但如你所见,我很好。”
胤姜刚想说什么,便被徐乔拉着离开了吵闹的包厢,二人找到一个僻静的雅间,徐乔检查四处确定无人后,开口说道,“我和他,不是真的。”
胤姜疑惑,什么不是真的?纳妾不是真的?
徐乔说完这句便作势要跪下,胤姜赶紧将她扶起来,“你有话直说便是,讲究这些做什么?我说过会帮你的。”
徐乔叹气,鼓足勇气看向胤姜,眼含星光,“雪娘,我确实需要你帮助。
月前,我接到一个绣活,要我当晚修补一个香囊,
我拿到那香囊,便发现那是春杏的东西,她的香囊内侧绣有她自己的名字,还有独特的针脚线。
可是,春杏早就死了,她是上吊自杀的,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她的香囊会落到别人手里?
我便悄悄跟着那丫鬟,发现她回到了一间青楼。
我知道那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是我真的太好奇了,春杏为什么要上吊,为什么她的香囊会在一个青楼女子手里。
所以我还是也跟着进去了,所幸那时候时间算晚,大多嫖客都在房间里,我得以跟着她,也知道了那丫鬟的主子是谁,更知道了她房里的客人是谁。”
徐乔回忆起那夜始末,心中仍是不能平静,她没想到老天这么眷顾她,竟让她隐约猜到了屠村真相。
胤姜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徐乔不会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些,难道和贺家有关?
徐乔继续说道,“那客人,是贺礼,贺颂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刻意延误工期,那丫鬟大骂一通,从她口中我得知,原来那青楼女子不慎弄坏了客人的香囊,
她得在客人发现之前恢复原样,她们素来喜欢在我这里买点绣品,加上那晚我还没关门,所以找上了我。
没想到我没能耐那么快就把香囊修好,于是我拿出我自己绣的香囊,表面上看起来和春杏绣的一样,可是内里不一样,何况我还加了些东西在里面。
那丫鬟仔细对照几次,勉强收下了我绣的那个香囊,就在前几天,我都还看见贺礼戴着。
这件事表面上揭过去了,我就开始找机会接近贺礼
——姐姐,我可以叫你雪姐姐吗?”
徐乔突然看向胤姜,眼中含着期望,胤姜不带犹豫的点头。
徐乔莞尔,扬起的嘴角又放下,神色坚定,“我怀疑葛家村满门覆灭,源头是春杏。
春杏那段日子很不寻常,既不出门与我们玩,也不出门干活,只把自己闷在家里,整天以泪洗面,模样十分憔悴。
那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春杏家境贫寒,还有一个瘫痪在床的母亲,所以春杏一直十分懂事,至少我父母是这样说的,常拿她与我比较,说我多不懂事。”
提起父母,徐乔难得的眼泛柔情,神色十分缅怀。
“我娘说过,春杏为了贴补家用,在外面找到了一份工,每月都有工钱拿。
在春杏后来闭门不出的日子里,村里头有流言,说她攀上了哪家富贵公子,迟早要成山村里的金凤凰,飞出去。
那时候我娘还笑话我,说我是愁嫁的老姑娘,不过,他们也不想我太早嫁人,也愿意留我在家里。
我只知道,春杏后来上吊了,而且,肚子很大,她怀孕了。
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眼前那一亩三分地,只知道眼前的愉快时光,却不知道,所有的这些东西,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失去得彻彻底底。
看见那香囊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村中的流言,如果那个公子哥是贺礼,一定是他为了隐藏他对春杏所做的一切,才下此毒手。”
徐乔气愤,眼中含着热泪,“一定是他,为了隐藏什么,才会杀我葛家村两百多口人,可是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胤姜轻拍徐乔的肩膀,她如何不懂这种感觉,这种多年后回醒过来,发现当初的自己有多愚蠢,有多天真,有多傻,恨不得回去打自己一顿,但是,回不去了。
时光是这世界最残忍的东西,它带走了那些不能再见的人,亦剥夺了他们这些幸存者做补救之事,过去了便是过去了。
人无再少年,无论那时的自己,对不起了谁,都已经没办法跟他们说对不起了。
死亡,是天涯两隔,是余生不再见,是无来日、剩过往,然过往不可追。
她想起阿舞,想起小七,想起许多同伴,她竟然就那样轻轻地揭过了他们的死亡。
胤姜揽过徐乔,二人互相拥抱,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待恢复心情,胤姜问,“那你和贺颂之间,又是怎么回事?”
徐乔一擦眼泪,神情坚韧,“我尝试过接近贺礼,他在府学读书,名声还不错,一向被人赞为君子,还和几个书生组成了什么四君子。
可他实际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我接近他,他面上瞧我不起,说我攀龙附凤、讨好媚上,可是有一次,他似乎心情不错,说他勉为其难可以接受我做他的通房侍婢,还说他能看上我,是我的福气,要我好好伺候他。
他根本不把女人当人,只是一个物件,我那时知道,便是我牺牲了清白,也未必能从他这种人那里得到什么信息和证据,我自然不从,没想到他恼羞成怒,想要侮辱我,
我挣脱开他,拼命的往前跑,之后便遇见了贺颂。他们两个关系素来不好,大吵一顿之后贺颂便带着我离开了。
我本以为贺颂一无所知,没想到他知道我是刻意接近贺礼的,还知道我来自葛家村,我当时以为大难临头,没想到他说,他可以帮我。”
徐乔思及当时场景,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今日来这里办酒席,是我向他提议的,雪娘应该也猜到了,他和那对父子关系不睦。”
心领意会,胤姜此时直视徐乔,问“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徐乔浅笑,“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我虽不知雪娘有何目的,但我知道我们是一路人,而且或许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么平日里互通有无,消息共享,可以吗?”
胤姜回以笑容,“可以,但是你们今日只有这个目的吗?”
徐乔摇头,坦诚道,“我们是为邓氏而来,邓氏是贺含章坐下犬,哪怕这几年安分了,看上去和贺含章生疏了,可是背地里他们仍是动作不断。
邓氏替贺含章做过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当日来村子里的那二十几个衙役,我还是有些印象的。
借着贺颂的东风,衙门里的捕快我都找机会见过,但他们都不是那天屠村的人。
贺颂提起邓家后,我便找机会去邓家赴宴,没想到真让我见到几个熟悉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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