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饮过几杯,刘玄似酒意上头,摩挲着酒杯,神色不明,“洛贤弟,你在金玉园住得习惯吗?那地方虽不闹鬼,却实在不吉利。”
胤姜和梁玺乍一听到金玉园,不禁思索刘玄语中之意。
刘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不再提这一话茬,大力一拍梁玺的肩膀,“贤弟,为兄今天很高兴,希望我们合作的生意日进斗金!”
二人杯酒下肚,开始侃侃其谈,无非生意上的话头,还有享乐尽欢之事,胤姜稍待片刻便离开天一阁,招呼其他客人。
日头西移,黄昏将至,刘府管家刘富面貌严肃,身材精瘦,扶着喝得醉醺醺的刘玄出门。
梁玺两腮微红,酒意正盛,眉眼平白生出丝风流之态来,二人似乎相谈甚欢,仍约日后再聚。商白紧扶着他。
梁玺临上马车之际,还不忘打赏折翠居上下一番,又问泰极商行的海味仍在路上,雪娘子可有兴趣继续购买云云。
胤姜瞧他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想来是醉得不轻,随意敷衍几句了事。
梁玺甫一上马车,便点中胸前两处穴道,低头将方才喝的酒都吐了出来。
马车中常备一唾壶,梁玺吐完后,从靠窗边的小抽屉处拿了一颗白色药丸,咽下去之后便闭目养神。
此时他面中红晕褪去,只略微有些憔悴。
他着实有些难受。
随着二人的马车驶离折翠居,折翠居客人散尽,逐渐恢复冷清,只余洒扫洗漱之声。
当夜没开门,胤姜将众人聚在一起
——她从庆安寨带下来四人,会酿酒的兄妹田瑛、田叶,善烹饪的大厨徐达,善水且轻功了得的李山川。
胤姜开诚布公道,
“之前我们了解的消息是刘玄多与知府亲近,今日他言谈之间却似有怨怼之意,更提起梁玺买的金玉园,而淮安城里关于金玉园及其主人的传闻相当多——
那家主人姓邓,家中常营矿业,于淮安城内有几个大矿,是曾经的兖州首富。
关于那场矿洞坍塌事故,虽然外界有许多猜测,然而所有经历者无一幸存,所以根本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会出事。
而令这件事走向变得更诡异的,就是那邓员外携家眷出游时,被悲伤的工人亲属杀死,当时参与动手的总共有三十余人,他们连邓家最小的三岁孩童都没放过。
邓家二十来人,无一生还。
不止于此,他们还将邓家人的尸首给挪到了出事的邓家矿洞前,各个皆做跪拜之姿。
而他们那三十余人,齐齐主动向官府投案自首,最后判了斩监候,于两年前行刑完毕。”
李山川疑惑,“听上去没什么问题,因为该死的都死了,死无对证,难道谁还活着吗?”
胤姜挑眉,“除那日被带去别院的仆人外,金玉园中的仆人都无事。
那邓员外本是上门赘婿,妻族枝叶庞大,他自己只是一个孤儿。
邓家上一辈家主只得一女,才会招赘,但是旁支还是很多的,邓员外一家惨死,偌大的家产就落到了旁系身上。
当时也有人怀疑此事乃旁支所为,但是那三十余名凶手一口咬定自己是为复仇,与旁人无关。
彼时邓家旁系斗得你死我活,那段时间应该也是邓家死人最多的时候。
之后现任邓家家主胜出,为答谢官府惩处那群人犯,特别捐出了金玉园——这是我今下午打听出来的消息。
你们觉得,这消息有几分真,几分假?”
胤姜望向四人,田瑛犹犹豫豫,“捐出金玉园?价值万金的宅子,说捐就捐,这太匪夷所思了吧。”
田瑛约莫十六七岁,与田叶有几分相似,面貌斯文,皮肤白皙。
徐达心想,少年心性,到底不知人情,当即摇头,“你要知道,现任邓家家主能上位,靠的可不是他比别人善良。
其中,所用的那些家族争斗手段,多半不堪,事情一多,如此的话,难免需要打点官府,所以他才以这种名义送银。”
李山川点头,“确实,或许不止如此,谁知道上一任家主的死有没有蹊跷?”
胤姜眼神询问田叶,田叶十二三岁,性格活泼,此时眨着那双灵动清澈的杏眼,半含天真,“会不会是他不喜欢那座宅子,所以不想在里面住呢?
毕竟之前住在那的是自己的亲人,还是死得这么惨的亲人,要是呆在里面,会不会触景伤情呀?”
说完田叶蹙起眉,神色哀愁,
“我和哥哥多年没回淮安,前段时间,路过家中旧宅。
虽然里面已经住有其他人,可当我站在门口,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就止也止不住的钻出来,连那些我以为已经模糊的记忆,都变得更清晰了。”
胤姜静半晌,才说道,“正是因为有诸多可能,才有了他人做文章的机会。当你摸不清对方底细之时,就只能主动出击试探对方。
恶意会吸引恶意,你我等人皆出身草莽,并不信任且可以说,十分讨厌官府中人,所以当刘玄似有怨言之时,我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此人或可利用。
可我下午出去打听一遭,怪异之感更甚。世人一听便觉得蹊跷的事,对当事人来说,究竟背后有何种理由存在?
抛开这不谈,若你希望与官府合作,对此事应该是什么态度?”
胤姜自问自答,“若是我来此地经商,听闻之前有商贾为感谢官府而赠万金之宅,偏生我恰恰最不缺的就是钱,此时的我,应该怎么做?
——毫无疑问,我也该备一份大礼才是!至于那其中的纠葛仇怨,和我要办的事情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我没必要去了解那么多!
合作,讲究的是诚意,必要时装聋作哑,也不稀奇。”
一直以来,她都是以敌对的心理去揣测刘玄和贺知府等官府中人,若是他二人露出嫌隙,她肯定要深挖到底,然后以此做文章使他们内部分裂。
却忘了,若是以交好的心理,对方已然漏口风说贺知府将要募捐赈灾,而后提起金玉园不吉利不宜住人,其实已经在变相告诉对方,想要他们的接纳,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们是冲洛朽今去的!
胤姜其实也好奇,这位初来淮安便招摇过市的洛大少爷,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他又会做什么?或者干脆以静制动,啥也不做?
的确,梁玺来的点太凑巧了,和她差不多的时间——偏偏是赈灾银失踪之后,正值多事之秋,那位知府很难不防备吧?
这只是一个小试探,还不是冲着她,但胤姜回想起来仍有点汗流浃背,若是她,朝着那个故事深挖下去,便正好中了套——他们会确定,她是敌非友。
胤姜想,梁玺是无法以静制动的,因为他就住那里,总得有一个表示——是将宅子主人的故事一查到底呢,还是慷慨解囊捐赠宅子呢?
他住在是非之地,总是没得选的。
便是什么也不做,只单纯的住在那里,释放给贺知府的信号就是,他主动拒绝加入他们。
若他纯然无辜,那这一步陷阱,便是她阴差阳错将他引进去的。
胤姜不免无奈一笑。
她希望他不那么无辜,这样,她就不会有太多内疚。
思及刘玄及其背后知府大人的手段,胤姜不免担忧,其他人倒还好,只是,胤姜看向田瑛兄妹二人,
“我现在的身份是你们的继母,你们对我略有怨怼。但是因为亲生父亲在洪水中逝去,不得不依靠我,所以你们也得叫我雪娘子。
若在淮安遇见昔日故旧,也得这个说法,不管是曾经多么亲近的朋友亲戚,没有巨大的仇恨或利益,他们都不会与官府为敌的。
我们现在的身份,难保有人见钱眼开,向官府举报。”
田瑛,田叶,虽淮安出生,却只待过几年。
多年前他们家生意不错,只是商场斗争残酷,不得已从淮安退出。不承想在回乡路上被其他土匪劫道,父母皆亡,兄妹二人身受重伤,被庆安寨寨民救回。
经过多年的相处,已经将庆安寨当成他们第二个家了。
二人点头称是。
哪想到,当夜出了事。
刘府的管家死在了岚水河中,今早上被衙门中人捞起来的时候,全身已经被水泡得发白发皱。
据仵作验尸结果,管家刘富乃溺水而亡,死亡时间预计在子时左右。
最后一个见到刘富的,是夜间的打更人,正在街上四处转悠,时不时报一下时辰。
打更人回忆,他当时走到花月巷附近的某条无名小巷中,正好遇见歪歪扭扭朝他走过来的刘富。
两人仅仅是对向而行,偏偏他隔得老远都闻得清刘富身上的酒味还有脂粉味。
对打更人来说不稀奇,走到花月巷附近,他老是能遇到喝得醉醺醺的人,之前还遇见过喝大了直接趴路边睡的呢。
而刘富走无名小巷也不稀奇,花月巷附近的小巷多为暗门子租住,指不定他从哪里蹿出来的呢。
胤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惊讶,未必也太巧合了吧?
刘富真是意外身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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