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告辞后,室内便只留下季沉与韩英相顾无言。
两人目光交汇,季沉先一步张了张口,却无声音发出。她似是顶不住对面的视线,错过了眼低下头。
饶是季沉垂下了眼,也还是能感受到来自韩英的灼灼目光。
初醒再遇的激动渐渐褪去,季沉心底有些生怯,反而道不清自己的心意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温柔而熟悉的嗓音自头顶落下,微凉的指节被一片温热包裹,“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季沉手指下意识从韩英掌中抽出来,随即心底便升起一阵懊恼,她忍不住偷偷抬头。
两道视线交汇,正撞入韩英的眼底,他也在静静看着季沉。
韩英眼中切切灼热微微敛去,手掌还在保持着原先的持握姿势,难□□露些许黯然。
她似是被那道视线的余热影响得不轻,冒失的话张口便来。
“挺好的,”季沉恍惚了一瞬,嘴比脑子快上一步,“还能下床提刀耍两圈。”
“嗯?那可不成,”显然韩英的脑子也跟不上季沉的嘴,下意识道,“提刀练武还要等你痊愈才行。”
这般有意思的反应,令季沉“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深觉笑话作弄韩英着实不太地道,便干笑两声收敛了笑意。
“对,对不起啊……我才醒,脑子不大好使,你别气……”
韩英倒也不恼,只是重新为季沉倒了水,眼带笑意反问道:“这个时候,我是不是该撒个泼说生气了?”
“也不是不可以,”季沉轻声回道,反狡黠看着韩英,“我还从未见过你撒泼打滚,你可要给我开了眼?”
此话一出,两人相视间不由笑了起来,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往日季沉虽喜玩笑话,但言语间总会夹带寻死觅活的厌世感,而今日不同,只是纯粹的笑闹,是肉眼可见的生机盎然。
“韩英,”待安定下来,季沉忽地起身盘腿正坐榻上,看了看窗外渐暗天光,温文道:“能否把灯点上,我有些看不清你了。”
韩英不疑有他,点点头便去寻了灯油。
室内烛光亮起,韩英转身看向季沉,不由有些怔忪,那是他极少见到的季沉的模样。
韩英不知点灯后季沉是否看清楚了他,但他却能够清清楚楚地凝视着季沉。
轻纱帐幔间,她墨发披散,对光静坐。
暖黄光亮之下,散了满身风霜,仿佛开在他梦里的花。
他不禁走近些,眼里盛满了季沉一人,纤弱易碎,却挺拔如竹。
季沉缓缓抬头,亦然回望着韩英。眼底平静而明亮,映射着韩英的影子,跳跃着暖黄烛光。
她眼下尚有一抹浅淡青色,像极了他在天窗时常眺望的远山遮星雾霭。至于这颜色是眼睫折落下的阴翳,还是终日难眠遗留的病气,谁也不清楚。
韩英思绪不由飘忽,自己在她的眼中究竟是何模样,这样的他,季沉是否会喜欢。思及此处,他抿了抿唇走上前去。
季沉忽地移了一下身子,不作犹疑伸手抱住了韩英,脑袋径直埋进韩英的怀里。
“你这是——”韩英不敢躲也不敢碰,心头悸动如擂,在期待些什么却不敢问出口。
“喜欢。”
声音自韩英怀中传出,闷闷的,像她昔日的军中鼓点被指尖轻轻敲响,直击心房,一样的撩拨心弦。
韩英有些不相信方才所闻,声音不禁颤颤巍巍:“你说什么?”
怀中的人没了声音,双臂反而抱得更加紧密了。
季沉没再说话,侧脸贴着对方胸膛,感受着起伏——伴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隆隆心跳,几乎要从心胸中跃出来。
她有些欢欣,亦有惶恐。
欢喜的是此生残梦二十余年,依然有人在生与死、光与暗的缝隙中,怀着最初少年的梦等着她。
惶恐的是,她已霜雪满面,一颗心在绝望与希望中辗转,不复少年心绪。
这样的自己,他还会喜欢吗?季沉心里忐忑,又在笃信着什么。
半晌,周身长久寂静,季沉以为韩英不会再作回应,心下酸涩低落之时,头顶飘来一声低沉的,又不太像回答的应声——
“嗯。”短促而轻缓。
若是季沉此刻抬头看去,便知韩英一直深深地望着她,眉眼弯弯,也便能品出那一句“嗯”的短暂欢欣。
季沉问道:“那……你还喜欢我吗?”
那声音不再飘忽,变得坚定起来,不作犹疑:“喜欢。”
季沉又问道:“这些年,你想我吗?”
韩英恍若梦中,小声回应着:“想。”犹嫌不够,又道:“很想很想……”
“我也很想很想你。”
一人秘密终于袒露,一人终得认清心意,慢慢地,二人都激动不已。
“那亲一下吧。”季沉从韩英怀中坐起,搭着他的肩膀发出了这个不可理喻的邀约。
满室昏黄中,她发觉韩英的脸已然红了,双色交织着,像雁平关外的朝阳。
她喜欢,喜欢极了。
被轻轻拥住,季沉感受到了后颈他的呼吸,似轻鸿点过,又似力重千钧。
耳后忽地靠近一片温热,稍纵即逝,她的耳尖也被他染红了。
季沉的颈侧有一块铜钱大小的伤疤,是那年在天窗暗牢中留下的,本早已无甚感觉。而如今被韩英轻轻吻着,慢慢啄着,生出一丝痒。
她颈侧有些异样,抬手想要制止,却被他捉住放下。
“还疼么?”韩英抚上那块伤疤,疼惜之意再明显不过。
季沉没有回答,目光散在他脸上的每一处细节,处处似昔年,却也处处不似昔年光景。
他与她,如今都满面尘霜。
她静静看着他,想起了在晋州的季氏宗祠内,程子晨袒露了韩英的过往时,想象过许多种再次见到他的情景。
比如重获新生般飞奔向他,拥抱他。
比如贪婪般看着他,有道不尽的话。
或者是如现在这般,并不真切的昏黄烛火中,他单膝半跪在床沿边,慢慢拥住她。
无边的寂静与如潮的思念把两人渐渐包围、缩紧,季沉与韩英额头相抵,交缠着的呼吸小心又温热,如擂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深沉下去。
这种感觉很玄妙。
这令季沉有些意动,缓缓伸出手。
事实上,指尖刚触及到韩英的背,窗外就炸起了一个百岁老人的大吼——
“抱什么呐!小崽子,还不去做饭!”
惊慌分开了。
窗外隐隐约约传来温客行的埋怨:“叶白衣,你又打扰我和阿絮……”
之后,季沉与韩英变得十分客气,谁也找不出一句暖场的话。
“咳咳……他们应该在忙,”季沉率先受不了这样诡异的中断,垂眸道,“我们也去看看。”
韩英自是无有不应:“好。”
顶着叶白衣要吃人的目光,叶沅很没义气地把韩英丢在她家祖宗眼前,硬着头皮躲进了平日不怎么进的厨房。
厨房内是温客行切菜,张成岭和秦九霄打下手,看到季沉进来都颇为惊异。
温客行手上动作不停,戏谑道:“这么快就舍得出来,谈情叙旧够了?”
季沉不理会他的调笑,镇定自若地拿起案板上留下的半截萝卜,抛了又抛,“不急,时日还长。”
“嗯,”温客行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为等季沉反应什么,温客行话锋一转,“你脾气这么臭,连命都不要了,韩英不会是生了你的气,不肯理你吧……”
被季沉打断,毫不留情地揭老底,“你以为韩英是你家周子舒,什么都要你哄的么?”
“我哄阿絮,我乐意,”温客行得意扬眉,夺过季沉手中的萝卜,一刻不停地碎萝卜尸,“我哄阿絮的功夫,你们还谁都学不会呢,你求我我都不教——”
“教教我。”
“啊?”温客行被季沉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得不轻,险些切了手,很快回过味来,笑着看她,“真要学?”
季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真的,教教我,今日厨房的活,我包了。”
“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温客行乐道,弯下腰贴耳说出来他把周子舒哄得服服帖帖的五字秘诀——
“烈女怕缠郎。”
“……”季沉原本平静的面容直接碎裂,从惊讶,至惊悚,最终归于意料之内的了然。
温客行看她这副表情,故作不满:“哎,有意见?多好的秘诀。”
“对,甚好,上可比肩**神功,下能超越武库绝学,”季沉深以为然,昧着良心抚掌,“真是前无古人,后也未必见得来者。”
一把菜刀递至季沉眼前,菜刀的主人扬眉:“说好的,季大人,厨房的活啊,你包了。”
不等季沉咽下这口气,温客行再接再厉:“言出必行,你一个领军多年的将军,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行,我干。”季大人扯着僵硬的笑,接过了菜刀,多年的养气功夫让自己没有一刀砍了温客行。
直到傍晚菜肴上桌,季沉揉着酸痛的手腕,直勾勾盯着周子舒,笑得真诚又古怪。
“烈女……怕缠郎?”
久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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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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