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水间04

黑影在房中徘徊了一阵后,从窗户翻了出去。

随着窗户悄然掩上,秦凌羽猛地睁眼,一把掀开帷帐,起身查看四周。

风雨声渐弱,一线熹微晨光映亮了窗上糊着的绢纱。

低头看时,榻前是一片湿漉漉的痕迹。

若她当夜睡了过去,只怕此人将刀架在她脖颈处,都未尝能发觉;至于这些水痕,也只会当做是夜里被风吹开窗户扫进来的雨水。

除却地上的狼藉外,房中并没有缺失什么,但她早些时候画的图被雨水浸湿了,墨迹糊成一团,歪扭得不成样子。

秦凌羽心疼地揭起图,搁置在一旁的八仙桌上,转去查看窗口是否留有线索。

从窗口望出去,骤雨初歇的水面上腾起浓稠的河雾,仿佛青山上的云沿山谷流到了山脚,漫无边际地铺陈开来。

尽管雨水的浸润使得木板颜色发深,她还是辨认出一两处颜色稍浅的划痕。

简单束过发后,她披上外袍就出去了。

白色的灯笼,在船头摇摇晃晃。如果没有几个夜巡的镖师在附近,这艘泊在荒郊野岭的大船,就像一条鬼船一样。

这些镖师值完了下半夜,一个个都神色困倦、又湿又冷,巴不得早些回房休息。

秦凌羽扒着船沿,伸出半个身子,探头看向自己居住的那一间舱房。

从甲板到窗口,并无容易落脚的地方,且为使船舱保持较好的密封性,木板上都刷有一层清漆隔水,光滑无裂口。

能从她现在站着的地方去她住处和吴氏房间的人,必须有一副好身手,否则在船行过程中不慎落水,就有可能被暗流卷走丧命。

而船上有一定身手的人,除了和她互换灵魂的沈鹤与瞿校尉,只有镖师了。

她转身上前,拉住一个汉子,问道:“昨夜寅时左右,这里可有别人来过?”

汉子半宿没合眼,耷拉着眉眼,答:“弟兄几个一守着,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人。这种鸟天气,鬼都不愿意出来!”

攀谈间,秦凌羽觉得空气中有淡淡酒味,再抓汉子的脉,跳得要比常人快些,“师父可是喝酒了?”

汉子看她惊讶,不由地咧嘴笑了,甩开她的手,从腰间拿出一个酒葫芦,道:“夜里寒气重,站久了腿脚疼,喝两口松泛松泛。喏,你看那几个年轻的,也好喝上两口,若水匪来了,也好壮壮胆!”

酒精麻痹神经,如此一来,即使寅时甲板上有人来,这些镖师喝得微醺,河上雾大,也难以及时发现。

谢过镖师后,秦凌羽去找了沈鹤。

听完她的推测和遭遇,沈鹤道:“不错,还算聪明。镖师中确实有位凶手。”

他稳稳地扶着银簪尾,将它插入发中。

“所以你早就知道有人会去害我?”

“害?”少女侧坐在妆镜前,露出一抹嘲讽笑意,“秦小姐有心对朝廷命官下禁术,却没胆量面对一个杀人犯?”

觉没睡好,画好的图也毁了,人还要往她心上扎刀子。

秦凌羽按捺住胸腔内蹭蹭向上冒的邪火,听沈鹤接着说道:“传闻这一带山中有不少伥鬼【1】,即便侥幸逃走,也是死路一条。再杀一个你,惹得一身腥,堪称多此一举。此人恐怕心有牵挂,才三番五次跳出来装神弄鬼。”

这时,系统提示音响起:

【宿主,注意沈鹤说的话,他提到了有用的线索。】

将这席话颠过来倒过去念了几遍后,秦凌羽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道:“你是说,凶手是为了杜姑娘,才这么做的?可他几乎让所有人认为是药中有毒……”

沈鹤打断她的话,直观地抛出另一个问题:“若你是杜若兰,被诬陷杀了人,事发后你会作何反应?”

回想起吴氏的死状,秦凌羽打了个寒噤,道:“毕竟是姑娘家,平时别人说话声音大一点都会害怕,但被泼这种关乎性命的脏水,应当忍不下这口气,总要替自己辩驳上几句吧。”

不过这几日来,她确实不曾听见有人传闲话。

若辩驳声传到吴氏那两个飞扬跋扈的婢女耳中,指不定怎么折磨杜若兰呢。

可没闲话传,就等于坐实了杜若兰凶手的身份。

一个诡异的念头自她心中缓缓升起——难不成杜若兰,也在维护这个凶手?

***

天大亮后,起锚重新开船。

“秋实,杜姑娘在船上可有什么相熟之人?”秦凌羽帮忙将药材投入炉子中,向灶膛里添了一把干柴。

这会儿正在煎的是常元弘的头风药。

秋实摇着蒲扇,将火扇旺,想了想道:“杜姐姐被府医收养时,易叔他们已经替主家押了十多年的镖,称得上相熟。但后来有些师父上了年纪,就换了批年轻些的镖师来。”

“除了这位易师父,她素日还有什么走得近的人吗?”

“易叔身边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师父,算是从小看着杜姐姐长大的。至于那些年轻人,我不是很清楚。有时他们病了或磕碰了,也会请杜姐姐去看诊。”

从药房出来时,她迎面撞上几个镖师,其中就有那位易叔易老三。

一镖师打趣道:“易师父押镖的时候,我们还没根扁担高呢!”

易老三笑骂道:“去去去,就你嘴贫!我都一把老骨头了,押完这批货,就不干了!”

走廊不算特别宽敞,易老三看见她,主动让开一条路,对身后镖师道:“让客人先走。”

【宿主,您有没有发现,易老三的腿并不是很好。】

待走过那段路后,系统提示道。

【自然。他们常年在外行走,押镖又辛苦,少不得落下病根。晨间遇见的镖师说,久站淋雨容易腿脚疼痛,像易老三这样资历丰富的,更不用说了。所以,行凶的应该是年轻镖师,干这种事,体能和灵活度必须到位。】

【还有一点,凶手应该是个瘦高的人。宿主还记得昨晚墙上的倒影吗?】

【记得。镖师们是练家子,像这种体型的不多,能缩小一定的范围。】

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吴氏房门外。

天色放晴,白日里二楼看起来没有那么吓人。

她找出藏在花盆下的弯折的铁丝,插入锁孔拧了几下,便好了。

这间房内一定还有什么猫腻。

对吴氏的临时棺材道了句“得罪”,秦凌羽就借着天光搜寻起昨夜没能找到的疑点。

据秋实说,吴氏习惯在睡前服药,喝完后婢女并不会立刻来取,而是要等到第二天早上,这样就给了凶手机会。

她看见八仙桌上有一瓶用糖腌渍的果脯,应当是喝完药后用来压苦的,以为找到了突破点,却发现瓶口被封得死死的,根本打不开,里面更不可能会被动手脚。

她和沈鹤在找的,是一种无色无味、不能被银针验出的毒药。

无法用科学说服这个朝代的人,只能从其他线索入手。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她在地面上找到了一些干苔藓的痕迹,恰好在吴氏曾经倒地的位置。

这间房铺着从海外带回的厚织地毯,上面绣着精妙繁复的花纹,如果不细看,确实难以发现。

吴氏如果下船,自会有人扛着肩舆来接,房中怎会有苔藓?

事发当晚,是这艘船离开广源码头的第一晚,所以这些苔藓只能是在码头沾上的。

但她记得,船舶靠岸处堆得都是成箱或成袋的货物,根本无处下脚;而路中央常年有车马人流经过,受日头曝晒,不易生长这种喜欢阴湿的植物。

那么,凶手下船后是去了哪里?

***

傍晚,秦凌羽重新画好底图后,再次敲响了沈鹤的门。

甫一进门,她就看见一只从未见过的信鸽蹲在案上,驯顺地由着少女抚摸它。

沈鹤将一封简短的信卷得细细的,装入一只细巧的铜制信筒上,牢牢地将其绑在信鸽腿上。

桌案上还有一个瓷碗,里面盛着小米和水。

“大人这是要给谁去信?”秦凌羽好奇地伸出手,在鸽子毛上捋了一把。

然而它似乎并不领情,快而急地在她来不及抽回的指尖上啄了一口。

“啧,也不知道这脾气到底像谁……”

还没来得及吐槽,她就感觉到斜刺里飞来一记眼刀,忙改口道:“我是说,这鸽子是不是被大人您养得太胖了,瞧着不大能飞。”

信鸽抗议般地“咕咕”叫了几声,一个猛子扎进了沈鹤为其准备的那碗粮中。

“……”

沈鹤推开窗,“你的图准备得怎么样了?”

她答道:“还在筹备阶段,等到了南地淮州附近,随时可以开始绘图。”

信鸽吃饱饮足后,扑扇着翅膀,飞上了沈鹤的手。少女擎着它,手臂向上一扬,流荧般的生灵就没入了残阳尽头。

“船上的事,如果找到了凶手,你就别再插手了。”

“为什么?”秦凌羽不解,“大人是怕到了梧城后,吴氏的爹来找麻烦吗?”

沈鹤掩上窗,将桌面收拾干净,“我只听命于圣人,圣人怎会畏惧一个州官的权势。”他顿了顿,“沧州的盐务不是儿戏,这件事恐怕比你我所想的更加复杂。”

……

夜半,万物陷入沉寂时,秦凌羽假借睡不着外出散步的由头,绕到了甲板下的柴房。

心照不宣地,镖师们并没有特意看守此地。

当她走近时,听见了隐隐哭声。

是杜若兰在哭。

她心里一软,暂且将准备好的说辞弃之不顾,轻着脚步,摸黑过去。

不同于印象中潮湿的霉腥气,这一路似乎都有些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逸散开来。

待到了柴房门口,这种类似油脂的芬芳更加浓厚,好像方才有人在这里停留过。

“你回来了吗?”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1】伥鬼,指被老虎吃掉而变成老虎的仆役的鬼魂。

修文进度 1

每天苦于怎样将案件写得更有氛围感,继续加油!

小剧场:

信鸽:咕咕咕咕咕!(你才胖你才胖!)

秦凌羽:(点脑袋)(已读乱回)怎么看起来有点傻。

沈鹤:嗯,都不是很聪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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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火生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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