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霜在容清的茅屋中住了七日，伤势已好了大半。她本是个不安分的性子，却在这竹林深处找到了难得的宁静。每日里，容清抚琴，她舞剑；容清煮茶，她添柴；两人偶尔论道谈玄，倒也相得什欢。
这日黄昏，卫霜从怀中取出那卷羊皮，在烛光下仔细端详。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容清凑近看去，只见羊皮上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字迹工整，显然出自饱学之士。
"太子废立密谋。"卫霜面色凝重，"这上面记载的，若是属实，朝廷怕是要变天了。"
容清瞳孔一缩。太子司马遹虽非贵后所出，却是晋惠帝唯一的皇子，且颇有贤名。若有人要废立太子，那便是要动摇国本了。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容清问道。
"洛阳某王府。"卫霜没有细说，只是道，"有人花重金请我去取，说是要拯救太子。我本不信，直到亲眼看到这些内容。"
她将羊皮摊开，指着其中一段文字："你看这里，『太子聪慧过人，非贵后所能制。若令其得立，恐贵后之权不保。不如先发制人，诬其谋逆，废之可也。』"
容清仔细看去，只见这卷轴记录的都是贵后党羽的密谋对话，时间地点人物俱全，若是属实，确是惊天大案。
"这些人......"容清指着几个名字，面色越发凝重，"都是朝中重臣。张华、裴頠这样的名士，也被牵扯其中？"
"未必。"卫霜摇头，"从内容看，他们更像是被排除在外的。你看这里，『张华老狐狸，不可轻信。裴頠书生气重，成事不足。此事需瞒过二人，免生变故。』"
容清点头，心中稍安。张华乃当世名臣，裴頠亦是士 林领袖，若连他们都参与此事，那朝廷便真的无可救药了。
"那你要如何处置此卷轴？"
"原本是要交给太子的亲信，让他们有所防备。"卫霜苦笑，"不想半路杀出那些追兵，看来消息已经泄露了。"
清夜长谈
两人将卷轴收好，相对而坐。夜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为她们的谈话配乐。
"你说，这天下会如何？"容清忽然问道。
"乱。"卫霜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行走江湖多年，见过太多乱象。胡人南迁，百姓流离，朝政昏聩，世族豪强各怀心思。这太平盛世，不过是表面文章罢了。"
容清沉默不语。她出身世族，自然知道朝中情形。自晋武帝崩逝后，杨骏、贾后轮番专权，朝政日渐混乱。各地流民四起，胡族叛乱不断，确实有山雨欲来之势。
"若真如你所说，我们这些人，又该如何自处？"
"各凭本事活下去。"卫霜说得坦然，"我这样的江湖人，倒还容易些。你们世族......"
她没有说完，但容清明白她的意思。世族门第在乱世中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站对了队，荣华富贵；站错了队，抄家灭族。
"我父亲常说，我们容家传承数代，靠的是明哲保身。"容清轻叹，"可有时候，明哲保身也需要运气。"
"那你呢？"卫霜看着她，"若有一日，你要在家族利益和内心信念之间选择，你会如何？"
容清怔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从未认真思考过。世族子弟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家族利益高于一切，但她心中那份传自祖父的狷介，却让她对此有些动摇。
"不知道。"她诚实地说，"希望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选择。"
卫霜笑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几分理解："你终究会遇到的。所有人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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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三日前，洛阳容府。
容清的父亲容渊正在书房中处理公务。作为朝中文臣，他虽不在权力核心，却也能感受到朝局的微妙变化。最近贵后频频召见群臣，太子却鲜少露面，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老爷，"管家匆匆进来，"有人送来一封信，说是从幽州来的。"
容渊接过信函，拆开一看，是女儿容清的笔迹："父亲大人，儿于竹林中结识一友，乃女中豪杰。此人身怀要事，恐有变故，儿愿助之。望父亲勿念，儿自有分寸。"
信很简短，但容渊却从中读出了不寻常的意味。他的女儿虽然清高，却一向谨慎，不会无缘无故卷入是非。如今她主动提及"要事"、"变故"，必然不是小事。
"去查一下，最近有什么江湖传言与幽州有关。"他吩咐管家道。
管家应声而去，很快便带回了消息："老爷，听说最近有江湖高手在洛阳某王府盗取了重要文书，现在各方势力都在追查此事。"
容渊心中一凛。女儿提到的"友人"，莫非就是那个盗取文书的江湖人？若是如此，容家便有被牵连的危险了。
"密切注意朝中动向，"他低声吩咐，"另外，准备一些银两和干粮，以防不测。"
管家会意地点头退下。容渊在书房中踱步良久，最终拿起笔，开始给女儿写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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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洛阳城东的醉仙楼，一个叫阿九的女子正在等候消息。
阿九约莫三十岁年纪，生得清丽，但眉眼间带着风霜之色。她开这间酒楼，表面上是做生意，实际上却是为朝中正直之士提供讯息的据点。
"九姐，"一个店小二模样的年轻人凑到她身边，"卫霜那边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阿九摇头，眉头紧锁，"按理说，她早该回来了。莫非出了变故？"
"会不会是那份文书太过重要，有人不惜一切代价要夺回去？"
阿九点头。那份文书记录的是贵后党羽废立太子的密谋，一旦曝光，必将引起轩然大波。参与其中的人为了自保，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派人去幽州打探消息，"她吩咐道，"一定要找到卫霜。另外，通知太子府那边，让他们小心防范。"
店小二点头离去。阿九独自坐在楼上，望着洛阳城的万家灯火，心中忧虑重重。
她知道，一场大变即将到来。而她能做的，就是尽力保护那些正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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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中，卫霜将卷轴的来龙去脉详细告诉了容清。
原来，这份文书是一个宫中内侍偷出来的。那内侍名叫程广，本是太子府的人，后来被调到贵后宫中当差。某日夜里，他偶然听到贵后与心腹密谈废立太子之事，心中惊骇，便想办法将对话内容记录下来。
"程广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声张，便托人找到了我。"卫霜说道，"他给了我一笔不菲的酬金，让我将文书送到太子的亲信手中。"
"那程广现在如何了？"容清问道。
卫霜面色黯然："在我离开洛阳的当夜，他就被人发现死在宫中，说是上吊自杀。"
容清倒吸一口凉气。程广的死，无疑证实了文书的真实性，也说明贵后一方已经察觉到了泄露的消息。
"那些追杀你的人，想必就是贵后派来的。"容清分析道，"他们要夺回文书，灭口证据。"
"不错。"卫霜点头，"所以我更要将此物送到该送的人手中。太子虽然年幼，但身边还有忠臣，若能提前防备，或许还有转机。"
容清看着眼前这个女剑客，心中升起一股敬意。卫霜明知此行凶险，却依然要完成承诺，这份义气和勇气，确实令人敬佩。
"我和你一起去洛阳。"容清忽然说道。
卫霜一惊："不行，太危险了。"
"我是容家的人，在洛阳有些关系，或许能帮到你。"容清坚持道，"而且，这文书关系到太子安危，也关系到天下苍生，我不能袖手旁观。"
卫霜深深看着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她没想到，这个出身世族的女子，会有如此的义气和决断。
"好，"她最终点头，"不过你要答应我，若遇到危险，你要先走，不要管我。"
"这个......容后再说。"容清淡淡一笑，没有直接答应。
两人相视而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坚定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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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容清在灯下写信。她要给父亲报平安，也要暗示他朝中可能有变，让家族提前做好准备。
信写完后，她走到窗前，看着月光下的竹林。卫霜在院中练剑，身形如鬼魅，剑光如流水，每一招都蕴含着杀机。
"你在想什么？"卫霜收剑归鞘，走到她身边。
"在想明日之后，我们的命运会如何。"容清轻声说道，"这一去洛阳，怕是再回不到这片竹林了。"
"有什么不舍的？"卫霜问道。
"这里很安静，很干净。"容清回答，"没有权谋，没有算计，只有琴音和剑舞。"
卫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若此事了结，我们还能回来。"
"真的吗？"容清转头看她。
"真的。"卫霜点头，"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回到这里。"
这个承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庄重。两人都没有说话，但心中都默默记下了这个约定。
她们不知道，这可能是她们在竹林中度过的最后一个宁静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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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雾气朦胧。
容清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主要是一些换洗衣物和随身用品。她将焦尾琴用锦帕包好，背在身后。卫霜则检查了武器和干粮。
"你真的要带琴？"卫霜问道，"路上不方便。"
"它跟了我这么多年，不能丢下。"容清抚摸着琴盒，"而且，说不定还用得着。"
卫霜没有再劝。她知道，琴对容清的意义，就像剑对自己的意义一样。
两人最后看了一眼茅屋，然后踏上了前往洛阳的路。
竹林中晨风轻拂，仿佛在为她们送行。远山如黛，近水如镜，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而宁静。
但她们知道，前方等待她们的，将是腥风血雨。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一卷羊皮将搅动整个朝堂。
她们以为自己只是要完成一次简单的托付，却不知道，这将彻底改变她们的人生轨迹。
有些选择，一旦做出，就再也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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