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那个一直藏身暗处,到目前为止都不曾露过面的主角,正慢条斯理地灭着地上的火。
看着旁边摆满一地的箭矢,他悠闲地掐了棵草叼在嘴里,脸上的笑容有些慵懒。
他就是严飞阳口中的武隐,人如其名,是个小偷。
无论是加入暗卫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是个小偷。
其实,这名儿也不是他的真名。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
武隐打记事儿起,便知晓自己是个孤儿。
他的脸上,与生俱来就带着一大块暗红色胎记。
从左侧当阳穴持续蔓延到左边嘴角,还把一只眼睛包了进去。
看上去十分狰狞可怖。
或许是自己不慎走丢,又或许是父母看自己相貌丑陋,所以干脆丢弃了。
武隐不清楚,也不在乎。
他总觉得,自己天生就没有心。
不管别人是辱骂他、唾弃他还是驱赶他,他都不在意。
就连明天还活不活得下去 ,武隐都懒得想。
一摊连名字都没有的烂泥,有什么可盼、可等、可计较的呢?
是的,武隐是他后来的名字。
是捡他回家的老师傅给他起的。
取得自然是“物隐”的意思。
当然,那老师傅也是个小偷。
世道艰难,偶尔去大户人家,窃些不起眼的珠宝首饰。
变卖了分散给穷人,也给自己换两顿酒。
直到有次,老师傅去一户富商家里,解救隔壁王伯被强行霸占的闺女时。
失了手,被富商发现直接叫人给打死了。
消息传来,没有心的武隐,第一次感觉到左胸口如刀砍斧剁般的疼。
他哭了,嚎啕大哭。
原来,自己不是没有心,更不是没有泪。
只是没到伤心处罢了。
后来呢?
后来,他手刃了富商,和那群在当日动手的家丁,给老师傅报了仇。
惊得官府连夜发出通缉令,誓要将这等狂徒恶匪,擒获法办。
武隐走投无路,来到江边打算一死了之。
反正没了老师傅,他就又是别人眼中的一摊烂泥了。
在梧州渡口,武隐遇见了外出办差的严飞阳。
仅仅一个照面,两人便嗅到了彼此身上,有着相同的气息。
接着,武隐就进了暗卫。
为了他,严飞阳甚至特意去求了韩凛。
哪怕当时,五皇子自身处境已是不妙。
还是在听完详情后,动用了些许手段,将自己在通缉名单中划掉了。
所以,武隐感激严飞阳,也感激五皇子。
在暗卫里,武隐是专门做窃取和偷听差事的。
但没人知道的是,他每次办差都随身藏着一颗毒药。
他早就打定主意,一旦被人生擒便自我了断。
以这种方式,来守护住暗卫、守护住严飞阳、守护住五皇子的秘密。
当武隐把这到目前为止,并算不上长的生命轨迹回忆完时。
地上的火已经完全熄灭了。
只留下灰灰白白的余烬,像极了脸上无论如何,也除不掉的胎记。
并未多看一眼,武隐吐掉嘴里衔着的草,就往山下的主战场冲去。
他的身姿很是轻盈灵敏,腿脚更是麻利。
不仅不逊于侯生,甚至在灵巧程度上,还要胜过些许。
这也不难理解,武隐看家的本事就是偷东西。
手脚不轻一些、灵一些,怕是早就混不下去了。
待他从山道上冲出时,对战双方已战做一团。
武隐见严飞阳他们,收起了平时擅用的武器装备。
放弃了身为暗卫的一切优势,只以肉搏相抗,心下便明白了一切……
不管是否自愿加入暗卫,他们这群人,多少都为达成目的、办好差事,而使用过一些过激的非常手段。
无论出发点是什么,对方是不是做了伤天害理、大逆不道的勾当,他们自身也属实算不上清白。
背着这些血债,走到哪里都会被自己厌弃与鄙夷。
现在,借着孔毅的手,让自己死过一次,才算是两世为人。
既然懂得了这份苦心,武隐便收起自己随身的短刀。
一个箭步冲进混战中心,以血肉之躯格挡拼杀起来。
身上自然是疼的,尤其是拳头刮在鱼鳞甲上,更是钻心的痛。
可这份疼,就如婴儿脱离母体时的期待那样。
伴着内心巨大的喜悦和安详,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迈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成全了一个新的自己。
打到现在这个地步,孔毅算是看明白了——
这群人,无论前面如何使计耍诈,在最后这一遭上,他们想打得光明正大!
即使明知道,自己这队是以山隼军为班底,单兵作战能力,空前强大的情况下。
他们还是做出了这种选择。
那内心的苦衷与期许,实在是不言自明。
他们想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
想通了这一点后,孔毅朝着自己队里的人大喊道:
“都放下武器!咱们飞骑营里的老人儿,也要打得堂堂正正!”
刹那间,战场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仿佛被什么奇妙的力量给定格住了,一丝响动都没有。
接下来,就是王成思带头扔下手里的长矛。
之后一声连着一声,皆是兵器掉落地上,发出的碰撞之声。
在这期间,暗卫中无一人出手,只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
正和孔毅对阵的严飞阳,看着面前这个很是粗糙的汉子。
内心的崇敬尊重如浪潮席卷,他随即开口道:
“多谢……”
孔毅却并不搭茬,双手握拳一前一后地交叉在胸前,显然是做好了继续作战的准备。
只听其哈哈一笑道:
“别磨磨唧唧说些没用的!”声音浑厚有力底气十足,好似钟鸣。
刚说完,孔毅一拳就正冲严飞阳面门而去。
要不是对方反应快,侧头躲避过这一击。
就凭两人的距离和孔毅手上的力道,这鼻梁恐怕就要断了。
感受着从耳旁略过的疾风,严飞阳心里也叹了句“幸好”。
连忙抄起拳头,往孔毅侧腰窝处攻去。
对方自然不会让他得逞,一个闪身退后几步,眼里满是亢奋的光。
几声大笑过后,孔毅说道:“行啊,有两下子!”
话音未落就再次冲了上来,这一回他瞄准的,是严飞阳安如磐石的下盘。
这招,孔毅还是跟秦川学的。
凌厉的扫堂腿似闪电、如霹雳,不等人看清就已到了近前。
但严飞阳的反应,实在超乎常人,。
个转身便化解了这击杀招不说,还把位置调整到了对自己有利的角度。
“前辈,得罪了!”
他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笑。
那成竹在胸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想击节叫好。
只见严飞阳右手扣成鹰爪样子,左掌向前对着孔毅心口做出佯攻。
就在对方略微向下扫了一眼,要移动身形之时。
严飞阳右手的鹰爪,就已横在了他咽喉处,指甲扣住了脖子上的皮肉。
孔毅深知,若不是演习,仅凭这一下出手,自己已然血溅当场。
他迅速收起还没来得及打出的招式,对着严飞阳抱拳拱手道:
“实在是高!这拳法我孔毅从没见过,佩服!佩服!”
严飞阳亦收敛杀气,赶紧回礼说:
“前辈过谦了,不过侥幸而已。若不是闪躲及时,就凭前面那一下,我鼻子都保不住,何来反击之说。”
“什么前不前辈的!”孔毅挥动着他的那双大手。
乐呵呵道:“小兄弟要是不嫌弃,就叫我孔大哥,这里人都这么叫!”
“好,孔大哥!”
严飞阳也不扭捏,立马改了口,又重新行过礼,算是认下了这个兄弟。
孔毅这下算是正式出局了,但战斗并未因此而中断。
暗卫一方早将输赢抛诸脑后,现在他们只想证明——
证明自己在太阳底下,也可以活得坦荡、从容。
这种难以言说的悲喜交加,自然是感染了周围的飞骑营中人。
他们虽都是粗人,不擅长察言观色,可拳头和掌风却是比语言,更加诚实的东西。
在无数次地碰撞与撕扯下,那股哀痛愧悔终于蒸腾成,波澜壮阔的豪迈。
纠缠在彼此的每一个招式间,犹如四溅的花火。
山中响起了庄严而沉重的鼓声,是三日之期已到的信号。
直至鼓点踏遍山岭,激战双方都尚有,能够支撑行动之人。
最后,严飞阳队以剩余二十七人,险胜于孔毅队的二十四人。
秦川和韩凛在不远处的山间,看着暗卫们一个个对着日光扬起脸,大声地笑着。
那笑里有解脱、有轻松,更有重见天日的畅快。
就像从地狱深处,挣扎着爬回人间的恶鬼。
一见了光,便重新变成了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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