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花落去 夜凉如水,心有谁知

跟着他们的话,巫马回忆着沿路所看到的店铺街巷,的确没有任何装饰。

别说彩绸锦缎了,就是灯笼都没看见半个。

但每个行路之人,脸上皆是喜气洋洋,过往谈论的也全是即将到来的大婚。

很有种不拘小节,但上下一心的劲儿,惹得他内心充满羡慕。

只不过,对于那一见钟情的说辞,巫马是不相信的。

在他看来,这正是中州帝的高明之处。

借由联姻来笼络当朝丞相,稳固其在朝堂上的地位,也为中州留住了人才。

所以,这桩姻缘说到底更像一场交易,是让各方利益最大化的、稳赚不赔的交易。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并未着人点灯,巫马就躺到了床榻上。

这榻确实是又窄小、又坚硬,硌得他毫无睡意。

只得睁着眼看上方朴素的床帐,心里想着南夏,接下来该往哪里走。

不知不觉,梆子响过了一次又一次。

半寐半醒间,巫马低沉地叹息,就如缓缓积攒起的露水。

压在每一个冒出来的念头上,让他喘不过气。

随着婚期的日益临近,中州宫中的内府和司礼部,忙得可谓是不可开交、热火朝天。

而各国的使团,也陆陆续续抵达中州都城,犹如百川归海,汇集于一处。

然而,与这热闹忙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则是韩凛从颁布婚讯起,就一并下达的节俭之令。

旨意中,白纸黑字规定得清清楚楚,各地不许借由大婚铺张浪费。

除都城外的其他官府,无需特意装扮街道。

就算是京城里的装饰,也基本采用当年库房中的存货,只在些必须处着意增添即可。

就连各国使者的下榻之处,也直接安排在了百物街。

说一方面可解众人思乡之意,一方面又能节省开销。

当然了,韩凛从来不是个刻薄的人。

有如此政令实在是顾及到百姓生计,不欲因自己大婚而开奢靡的先例。

可私下,为了弥补陈子舟在流言中所受的屈辱,更为彰显皇家对陈瑜亭的信任。

他特地命人请来了两位,当年东蜀地区的老裁缝,配合内府匠人,为新后打造嫁衣。

务求将东蜀工艺与中州风格进行融合,制出一整套与众不同的凤冠霞帔来。

不仅如此,韩凛还力排众议,改了中州皇室婚礼的定规。

大婚当天,由陈瑜亭携女之手,一起走过乾正门。

自己则行降阶之礼,从当朝丞相手中接过中州新后。

这样做,不仅能给足陈家体面,显示出皇恩浩荡。

更能让满朝文武接收到明确的信号,那就是——

中州皇室与陈氏一门密不可分,毫无嫌隙。

将来若有人还想诋毁败坏,必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将所有事宜安排妥善后,韩凛便进入到了一种,近乎不眠不休的状态里。

不是上朝就是批奏疏,要么就是会见大臣、询问政令。

实在没事儿可做了,就自己一个人看书下棋,或者作画习武。

总之,除了夜里睡着的两三个时辰里,他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虽然自那晚之后,韩凛再未提起过秦川。

可在每一个失神的间隙,孙著看见那不自觉弯起的眉眼,就知道韩凛在思念故人故事。

这种沉默的消耗和煎熬,是他在补偿对秦川的亏欠。

但这为世所不容的情感,跟对陈子舟的愧疚不一样。

永远都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默默承受。

孙著一直陪在韩凛身边,看着他用如此自虐的方式,来发泄心中最大的隐痛,却什么劝说的话都讲不出来。

只得和三个徒弟倒班似的,时时跟在陛下左右。

给他的无可奈何,带去些许微薄的慰藉和体谅。

起初,孙著还有些不明白,为何在向陈大人提亲前,陛下和秦将军要做得这么绝,一点后路都不留?

若是陈家抵死不愿,岂不是虚惊一场?

他更想不明白,为何秦将军会在看到婚车的刹那,就明白了圣上的安排。

然后一句也不问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可现在,他一天一天看着,终于懂得了两人的苦心。

陛下和秦将军,是全天下最了解彼此的人。

他们心中虽有情爱,却始终抵不过家国天下。

两人对中州的热爱与责任,远不是旁人能够想象和比拟的。

他们尊重对方、尊重这份感情,才会如此干脆利落的挥剑断情丝。

这不仅是大丈夫的道义,更是对陈家的诚意!

在每一个日夜交替中,时间再一次展示出它残酷的公正。

哪怕是这世间第一等的富贵尊荣,都无法让它怜悯偏私。

日子,终究是来到了,大婚前的最后一晚……

今夜,月光柔和,微风如水,照理说该是个赏景的良辰吉日。

可整个都城里的人,好似一起被浸润在暖烘烘的热闹里,无论做什么心里都毛毛躁躁的。

就像千万朵蒲公英摇曳着,一下一下撩拨起千百样得急不可待。

主礼婚事的官员们,经过两个多月的忙碌,早已是疲惫不堪、困倦难当。

但当下,他们都在忙着,将各项事宜做最后的确认。

脸上的笑容和眼里的精光,完全遮盖了自心底攀升出的力不从心。

每个人都死死提着一口气,想要给明日一个完满的交代。

丞相府里的红绸和灯笼,早就挂起来了。

没日没夜地摇着、亮着,临近九月季秋,都让人感觉是在初春时刻。

在这一片无处安放的喜庆里,陈瑜亭和陈子舟倒显得素淡多了。

父女二人屏退左右,围坐在小小的圆桌上,安静地吃着最后一顿饭。

“子舟啊,终究是爹爹误了你啊……”

陈瑜亭将一块煎得焦黄的豆腐,放到女儿盘子里,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感慨歉疚。

陈子舟笑了笑,拿起勺子给陈瑜亭舀着汤,说:

“爹爹,这条路是女儿自己选的,与人无尤。”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陈子舟一个手势阻断了。

只听她用轻柔的嗓音,娓娓道来:

“您素知我的心性,是最怕受约束的。若嫁给寻常官宦人家,迎来送往、周旋客套,还要侍奉公婆、应付妯娌,这些我断断做不来。”

“但若因此不肯成家嫁人,您作为丞相必会被言官参上一本,落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所以,无论早晚女儿总要出嫁,与其嫁给外面那些不知细地的人,白白耽误一生,还不如嫁入皇家,或许尚能保留些本心。”

“何况,女儿一直思慕陛下,也相信他是正人君子,即使对我并无情意,也会好生照料女儿。”

这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陈瑜亭看她是真想得通透明白,亦不再过多言语。

只是叹息着,又往陈子舟碗里添了些菜。

这哀叹里,有对女儿家生来就被礼教束缚的无奈,更有不知将来该何去何从的茫然。

陈子舟最看不得爹爹如此,急急开口想要说几句轻松话,来缓解悲凉的愁绪。

结果话到嘴边,却成了。

“只是女儿这一去,就不能时常在您身边,照顾您了……”

不待说完,鼻子就酸涩难当,终于是沉默下来。

陈瑜亭迅速整理起心思,笑着安慰道:“你是个孝顺孩子,爹爹都明白……”

“爹爹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三餐有时、忙闲有序,不让我的宝贝女儿,隔着宫墙还为我这把老骨头担心!”

几句话,说得陈子舟破涕为笑,餐桌上的气氛,也再次回到先前的温馨融洽。

一时饭毕,家下人换了香茗递上来 。

门外,响起司礼官求见的声音。

说是要最后核准一遍大婚的流程,以确保明日各项礼仪万无一失。

随着陈瑜亭一声“有请”,正堂的门缓缓打开,投射进满地的红火吉祥。

也就在这个时候,尘封的依星楼应声而开。

幽暗的月色下是飞舞着的尘埃,恍若一场没有颜色的落雪,扰得韩凛眉心微蹙。

他屏退了众人,带着孙著缓步登上高楼,只为再看一眼,他与秦川曾经的家。

“吱嘎”一声,是楼顶窗户被推开的闷响。

带着些岁月留下的痕迹,闯入了韩凛的脑海里。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笑自己竟这般敏感脆弱。

连窗框发出的声响,都能勾起这许多愁思,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若是秦川此时在身边,指不定要怎么笑话自己呢。

想到秦川,韩凛的心又一次温柔地痛了起来。

可是这回,他放任着身体里的痛,迅速地蔓延向四肢百骸。

任由它们把自己的眼角拉下来,把自己的双手吹得冰凉,把自己的胸口挤占得难以呼吸。

笑容蒙上了柔情,苦涩的唇角再次上扬起来。

怀着对秦川的深刻思念,韩凛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幽暗与迷蒙。

可仅仅一眼过后,这难得的忧伤缱绻,就消弭在了点燃的愠怒之中。

只见窗外灯火,犹如金龙游舞般,贯穿东南西北。

都城内的每一条街巷,无论大小远近,皆笼罩在一片神采光辉里。

就连天上的群星,在这样的阵仗下,都不得不退避三舍。

将这个夜晚,全然交付给一城的喧闹与繁华。

偶有几处黯淡的所在,也毫不显眼地淹没在了,这浩大的五彩缤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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