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啊,小店儿不打烊,您无论什么时候来,保管都有!”
离了杯莫停的秦川,一路不辨南北地溜达到了郁金酒坊。
恰巧看见店里的小二,从酒缸中舀出酒,正往一个大婶带来的坛子里装。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
他顺着半人高的酒缸往旁边看去,一块贴了红纸的牌子上,用墨水明明白白写着:
“为贺帝后大婚,桂花酒三文钱一斤”。
秦川赶忙转移了视线,可那个洒金黑亮的“婚”字,恍若漂浮在眼前似的,任他如何躲闪都无济于事。
街上,排队打酒的人多了起来。
其中有个毛躁的小伙子,因为跑得太快,还不小心撞到了秦川。
看他边往队尾赶,边回头抱歉道:“小哥,实在对不住啊!”
秦川机械性地摇了摇头,牵出个并不自在地笑容,算是对那人的回应。
接着,他迈步进入店中,向柜台边坐着休息的掌柜,走了过去。
那掌柜文质彬彬,一看有客来,立马起身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
笑道:“客官,要买桂花酒,您在外面排队就成。”
“不,不要桂花酒……”秦川听见自己沙哑的嗓音。
“掌柜的,店里还有没有青梅屠苏?”
“这……”那掌柜明显迟疑了一下,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年轻人。
瞧他这举止穿戴,明明是个富贵公子哥,可面上的憔悴忧愁之色,比那些食不果腹的饥者还有过之。
一双眼睛空洞中透着涣散的光,眼底下的乌青很是明显。
嘴唇干裂而苍白,显然是一副要病倒的样子。
“公子,这个时节,可不是喝青梅屠苏的时候啊……”
掌柜的掂量着用词,一方面是不愿得罪客人,一方面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他沉吟了片刻,劝说道:“要不您看看我们的桂花酒?也是本店的招牌!”
“不必了,就要青梅屠苏。”秦川清了清嗓子,清朗中透着嘶哑。
“唉,好吧……”掌柜的很是怜悯地看向秦川,安慰道。
“我去给您找找,不知还有没有存货。”
“多谢了。”秦川双手执礼,稍稍拜了一下,脊背挺立如松柏。
外面的喜庆声仍不绝于耳,小二忙活得紧,众人也都喜欢。
有几个耐不住性子的,酒一到手就先尝了几口,一边砸吧着嘴,一边抚掌大笑道:
“真是好酒好酒!咱们啊,也算跟着添点儿彩头!”
一番话,惹得周围人皆跟着大笑起来。
就在秦川看着他们失神的功夫,掌柜的从后堂里出来,手上捧着两个小坛子。
“幸好,还剩下两坛子……原是给个老客儿特地留的,谁知他去岁过年没能回来,这不就一直搁着了。”
掌柜的将酒放到柜台上,准备看墙上的价目牌。
谁知秦川放下两三块碎银子,抱起酒坛就往外走。
急得掌柜在身后大喊:“公子,您给的太多了!我还没找您钱呢!”
但秦川却像充耳不闻似的,只一味迈着大步往外走,没有回头,更不曾答言。
掌柜的只好叹了口气,将那些散碎银两,单独收到一边。
想着这个俊美的年轻人,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准备借酒浇愁吧?
多年来在酒坊里做事,这种人也见了不少。
只不过很少有家室相貌,这样好的罢了。
打从出了郁金酒坊,秦川的步子就有些踉跄。
头像要裂开一样疼,嗓子里如火在烧着,不得已之下只好放慢了脚程。
即便如此,周围的房屋街道,也好似在旋转一般,让他辨不清方向……
或许是规矩拘着走不快,又或许是被自己的局促影响了判断。
陈子舟坐在轿里,只觉整个迎亲队伍,仿佛走了有一百年这么长。
可这份急切才刚刚冒了个头,就被她女儿家天生的腼腆羞怯,给压了下去。
是呀,赶着去做什么呢?
难道,是想快点到那个人身边?
陈子舟脸上又烧了起来,比先前披上嫁衣时还要更烫。
她不好意思地闭起眼睛,让心境沉淀进自己一下重似一下的呼吸中。
感受着轿子的每一次挪动,也记忆着每一个转角与拐弯。
渐渐的,有一股名为眷恋的情感,在陈子舟心底升腾而起。
她多想,再看一眼两旁的街道,再听听路边商贩的叫卖声。
毕竟这些,以后就与自己无缘了吧?
她有些寂寥地想着,又禁不住笑话自己。
明明以前是最不爱凑热闹的,整日不是呆在府里,就是捡人少的夜晚出来。
总带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清高样子,还以为是多么曲高和寡。
而现在,自己就要失去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才体会到了它们的珍贵与难得。
只可惜再怎么后悔,也没有机会了。
“真想,再看看人群呐……”
陈子舟的眼角湿润了,轻声的呢喃散在轿子里,只有风听得见。
就在秦川跌跌撞撞往前走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清风,将人吹得稍微清醒了些。
他怀里抱着酒坛,借着这股攀上脑门的凉意,赶紧四下张望着。
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走出多远。
前面的街道上人头攒动,挤得可谓是水泄不通。
奇怪的是,人们还都个个伸长了脖子和手臂,向前探着抓着,不知在分享什么。
不由分说地,秦川便挤进了人群。
没办法,这条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此刻无论是身还是心,他都已经等不了了。
可以秦川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是走三步退两步。
完全被人潮带着左摇右晃,如同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不知何处才是停靠的港湾。
就在被摆荡到几欲晕眩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了秦川的耳朵。
还是那般精明市侩,透着自来熟的热络。
“诸位别挤别挤,都排好队!今儿的百果合欢糕,要多少有多少!通通分文不收,分文不取!”
秦川站定了步子,扛着周围人地推搡,向前面的高大建筑看去。
原来,是年初三时路过的如意阁。
戒备之心顿时大起,他急忙忙甩了甩头,以暂时驱赶脑袋里的沉重。
再定睛往布告上看去,只写道:
普天同庆,共被恩泽,今日菜品酒水统统半价。百果合欢糕赠与诸位街坊,还望父老乡亲不吝品尝。
“嘿,看来韩凛的办法还真管用,老板果然本本分分做起生意来了!”
这是秦川最近几天来第一次笑,笑得那么明媚灿烂,一如头顶上的艳阳。
他的头越来越沉,步子也越来越浮。
可脸上的笑容却这么一直挂着,直到拐进了那条熟悉的胡同。
一切都还是老样子,除了各家各户都挂上灯笼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秦川一手拎着酒,一手摸索着旁边的墙壁往前走,边走还边小声夸着韩凛。
“你当天还真赌对了,如意阁的老板改过自新,也算是功德一件。”
说完,才发现自己已走到了家门口。
不等拿出钥匙开锁,秦川就被门板上有些褪色陈旧的红喜字,当头打了一棒。
他慌张地四下张望着,仿佛分不清身处的年月与地方……
往前是斑驳的喜字,往后是灰扑扑的墙面,往左是阳光照不进的巷子尾。
哪里都无归处,哪里也都没有退路。
绝望席卷着秦川最后的理智,让他缓慢转动身躯,抱着最后一丝缥缈的幻想,向右边看去。
那里,竟站着自己和韩凛!
秦川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再一次往胡同口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与韩凛两个人手挽着手。
一个怀里抱着酒,一个胳膊上挎着瓜,有说有笑地往这边走来。
他们眉目含情、唇角带风。
摆动在身侧的衣摆,如同是阳春中的柳枝,摇曳婀娜、翩然生姿。
随着两人走近,秦川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仿若着魔般痴痴地望着前方。
直到他们走向门口,韩凛掏出钥匙打开了锁。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家,秦川才急忙忙跟上前去。
推开门“哎”了一声。
转瞬间,一切又归于了虚无与沉寂……
喧闹的声音停止了,随着轿子降下的这一刻,全世界似乎都沉进了湖中。
陈子舟觉得,自己不过是被风吹落到,湖面上的一片花瓣。
蜻蜓点水般,就投入这片庞大的静谧。
她不禁有些紧张,还以为这几个月来经历的所有,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梦。
现在,到了要醒来的时候。
她的手向前方的轿帘伸去,想借由外头的阳光,让自己看个清楚明白,凡此种种究竟是真是幻?
可心底深处,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制止着陈子舟。
让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掀开帘子的勇气。
是的,哪怕清楚那个人对自己并无情意,她的内心依然是向往着的。
若他是高山之巅,陈子舟也只想一步步走进山里。
没有奢望、没有祈求,仅仅是想要靠近他、陪伴他,就算只是听他说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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