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满别情 隔绝山水,梦魇再临

破军一路飞驰,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疲倦那样。

秦川的心情,倒是没那么急切。

只是目标明确地知道,入夜前一定要赶到老鸦口。

才能找到第一处落脚点。

老鸦口,是中州军队向北进发的必经之路。

有多年前建好的简易营房,可供北上执行任务的军人,在此地稍作休整。

何况,提前出发的冯初九一队,已经在那儿安排好了粮草与守卫。

只等剩余人员踏着他们的足迹,在朔杨相见了。

路上的景色重复而单调。

大片大片的青绿色和土黄色略过眼前,辨认不出任何形状和名称。

破军一马当先跑在前面,与后头的大部队拉开了有几丈远。

这让秦川得以暂时脱离,那些奔踏与呼喝之声,专心去聆听内心的声音。

可当他来来回回巡视过几遍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什么都没想。

这种感觉很趋近于,古代圣贤所推崇的那种“物我两忘”。

多好笑啊!

一个将军在领兵出征的途中,竟无意间闯入了,某种逍遥秘境。

带着一脸风尘仆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虚悬于苍茫空无之中,祥和而安宁。

秦川并没有去深究,这种情况的来历。

而是继续往前奔着,一直跑到日薄西山。

他们的到达,比预想中早了不少。

飞骑营里,每个人的精神都高度亢奋,完全察觉不出赶路的疲惫之意。

爱说话的几个,与冯初九队的留守成员,热情打着招呼。

“总算等到你们啦!差不多得有十天了吧?”

“可不是嘛!我们也一直惦记着你们呐!怎么样,这几天还顺利吧?”

“嗐,有什么顺利不顺利的!将军让咱们安排好、守卫好,咱们兄弟听命就是了!”

“哈哈哈哈……说得有理!”

众人在七嘴八舌的交谈声里,安顿好了各自的马匹。

往食槽里添上草料,接着才是腾出手来,啃自己的干粮和往水囊里加水。

等做完这一切再看时,天上月亮早就悄悄,溜到更高的位置上。

而夜风,也像十分困倦似的,似有似无地吹着。

秦川交代了孔毅和赵直几句,让大家伙尽早休息。

便回了靠墙根处的小屋里。

外面,是众人陆续回营房的声响。

九百多种嗓音、九百多种步伐。

像是一瞬间全都止住似的,立马就静了下来。

笑着摇摇头,简单用手巾擦了下脸和脖子,秦川躺到床上。

除了必要的火把外,营房上下皆没有点灯。

要不是身子底下的木板,实在硬得出奇。

秦川还真要在这片星辰与火焰交相辉映的景色里,萌生出一种,“满船清梦压星河”的轻松畅快。

他把手臂交叉着垫在脑后,使劲儿闭起眼睛。

尽量放空自己,以方便进入梦乡。

可饶是如此努力,今夜的他也注定睡意全无。

随着“哎呦”一声,秦川翻身从床上坐起。

力气之大,连床板都跟着“吱扭”了两下,像是某种回应。

他觉得自己,真真是有意思极了!

一路风驰电掣时,内心平静如打坐。

可一躺到床上,反而心绪翻滚。

如一锅开水,等着要下饺子似的。

秦川重新穿好鞋子,下地将韩凛送他的那个木箱,抱到床上。

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缓缓打开箱子。

从里面,拿出了那套崭新的战袍。

手,一寸一寸抚摸过去……

哪怕这时屋里的光亮,仅够看清甲胄轮廓。

秦川也痴迷地盯住不放。

眼神里,流转出陶醉的波浪。

制作这套戎装所需的工艺,与以前那些有很大不同。

淡金色鱼鳞甲又细又密,却出乎意料得轻便。

掂在手里的分量,只有普通铠甲的一半。

用来连接与缝制的皮革,被染成了雀头青的颜色。

是一种带着灰调的、深沉的蓝。

这在战袍制作中非常罕见,至少秦川从来没见过。

身后的披风里,应该是加入了某些特殊材料。

让通体乌色的它,在光线下有着银月色反光。

摸起来,是些微的颗粒质感。

秦川又一次笑了出来。

他都记不清是第几次,看见这身装束时笑了。

“这样的配色啊——”

他将战袍铺开摆在床榻一侧,自己重新躺回床上。

“也就只有他,想得出来喽!”

然后随手,将那把一并搁在箱中的——

自己曾用来威胁韩凛,又被其收走的匕首,塞进了枕下。

这一番折腾下来,让秦川有了种枕戈待旦的错觉。

不由更添几分笑痕。

而睡意,也借着这个由头,不知不觉间攀上了他的身体……

半明半昧、半睡半醒间,秦川再度见到了韩凛。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迟疑地,就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对方!

力道大得,甚至能听见骨头被揉碎的声响。

接着,他们吻在一起……

秦川以手,用力托着韩凛面颊。

迫使他只能承受自己的攻势,而没有任何办法。

再然后,他发觉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韩凛的喘息声,亦愈发清晰。

呢喃过一句——

“韩凛,我喜欢你,你只能是我的”之后。

他终于用尽浑身力气,死命压了上去。

这些当然是假的,哪怕神智再不清楚,秦川也能分得清。

可他仍旧十分满足。

亦放任这份欲念,在体内肆意游走。

说不上是为什么,离得越远,他越是能够纵容自己的贪婪。

好像只有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未卜的生死。

自己与韩凛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地相爱。

秦川睡着了。

带着无与伦比的餍足,坠入了由他编织出的,极浅极浅的梦境里……

骏马长啸犹如利箭穿云,一声就唤醒了还在沉睡的韩凛。

他慌不迭翻身下床,匆匆穿好鞋子。

一把推开了寝殿里那扇,朱漆镶金色花样的门。

场景在这时突然发生变化——

门外,竟是那间小院里的石桌和石凳。

就连他当年,特意叫人垒起的小灶,都还乖乖巧巧,趴在角落一侧。

看上去依旧很新,几乎没有岁月的痕迹。

院门洞开处,和煦明亮的光线打在前方地面上。

像是戏台上某种精巧布置,用以衬托或突出什么。

不等韩凛细想,破军便出现在门口。

伴着声气势如虹的嘶鸣,又将一切带回了宫门外的御道上。

红墙映着金瓦,树影摇曳投下的光影。

似一曲没有终结的舞蹈。

宽阔的路面被照得很亮,几乎就要呈现倒影。

这次,韩凛照旧没发现什么不对,而是笑着摸摸破军脑袋。

“小家伙,你瘦多了!但也更神气、更威风了!”

他将自己的眼睛,对准破军的眼睛。

眸子里,流动着脉脉柔情。

当声音再次响起,像在跟年幼的孩童说话。

“一路奔波,辛苦了吧?不过没关系,到家了,一切就都好了……”

“咦,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破军眼球那异乎寻常的灰白色,引起了韩凛注意。

截住了没说完的话头,他带着疑问,想再靠近些看个清楚。

就在韩凛的手,碰到对面眼睫的刹那。

刚才还抬着小步、晃着尾巴,温柔回应着他的马儿。

登时,化作一堆枯骨跌落地上。

白花花的骨骼,随风发出“咔咔咔”的响声。

原本,该是那双大眼睛的地方。

如今却成了一片,可以透过任何景色的空洞。

一朵淡紫色的花,正从里面冒出来,随风摆动。

“秦川!秦川!!秦川!!!”

韩凛惊惧地环顾四周。

再也顾不得任何身份嫌隙,疯狂呐喊起来。

每一下都声嘶力竭,带着撕破喉咙的疼痛。

头逐渐晕眩起来,视线变得模糊。

胃里翻涌的呕吐感,令其不得不短暂停歇。

可也仅仅是倒了两次呼吸,韩凛便直立起身体。

将双手打开在嘴边,发出更为凄厉哀痛的呼唤。

“秦川……”

“干吗喊这么大声?我就在这里啊!”

韩凛感觉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他顶着已在昏厥边缘的头脑,努力向后看去。

却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宫墙和御道,马骨与小花?

有的只是院中石桌上,摆得规规整整,尚未下完的棋局。

韩凛扔下手里执着的白子。

好像晚一秒,那玩意儿就会烫手似的。

他一把扑到茫然无措的秦川身上。

又哭又笑地掰着对方脑袋、胳膊以及后背,瞧了一遍又一遍。

状若癫狂的样子,让怀中之人不觉乐出了声。

“怎嘛?就是去端碗茶的功夫,我就变出三头六臂来了?”

秦川怕痒似的,一边歪歪扭扭躲避着韩凛的抚摸,一边拉过他凉透了的双手。

说道:“难道是官人想不出破局之法,故意要用这种方法来搪塞?”

跟着,脸上的笑容,更加意味不明起来。

“不过嘛……若是想要收买我,这点子好处可不太够哦……”

“你?你叫我什么?”

韩凛眼神发直,愣在原地。

感受着,自骨头缝里透出的颤抖与寒冷。

秦川好像被问懵了,眨巴了两下那亮晶晶的眼睛。

才道:“叫你官人啊?怎么了嘛?”

他抬手,在韩凛眼前晃悠了两下。

说:“刚才棋下到一半,你就是这么楞楞的,怎么叫都没反应。”

“我寻思着去端杯茶,让你缓缓吧?结果一回来,就看你中邪似的,在这儿大呼小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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