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一个寻常的午后,太阳比正中时稍稍偏了些位置。
不知来处的风,温和而持续地吹过来。
夹杂着青草,与家畜身上的味道。
牛羊的叫声此起彼伏,偶尔还有几下马的嘶鸣。
放眼看去,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牲口正成群结队地努力啃食。
拼命似的想给身上多添几斤肥膘,再用余下来的存储,去供给那一身皮毛。
牧民们下了马,躺在湿润的草坪上,抓过根儿手旁的草就叼在嘴里。
一边用牙齿衔着上下摆动,一边翘着腿,看天上翻动的流云。
又是一个适合放牧的好天气!
家里的羊崽子和小牛犊得以饱餐,而他们自己也能在其中,获得来年的指望。
暖洋洋的日光,带来必不可少的困倦和慵懒。
草原上的牧民们,只觉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头顶不断变幻形状的云彩,像极了一出出还没闭眼,便已然做起的春秋大梦。
让他们心神恍惚、似睡非睡。
而就在这一片和谐、温暖、安全中,地面传来的轻微震动,却一下子唤醒了游牧民族血液里的天性——
是马!
很多马!
很多正在飞奔前来的马!
牧民们,几乎是同时从地上起身的。
其中,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自然最快。
上了年纪的和姑娘家要慢一些,但也差不了多少。
他们站在草地上,感受着脚下熟悉的震颤。
脖子伸得长长的,不停转动。
想要确定,那大批马群所在的方向。
他们的眼睛里,透露着茫然与好奇,但并没多少惊恐。
毕竟,距此不远的神母河,就驻扎着元胥王上的亲兵守卫。
那些人,偶尔会骑着马跑到这边儿来。
做些狩猎或演习之类的常规训练。
可这一次,牧民们心头,不知怎么多了点儿异样。
好像并不完全确信,自己的判断。
潜藏在身体里的直觉,迫使他们探头探脑向远处张望。
模样,如一只只巨大的北地沙鼠。
或许真是天性使然,又或许是对这片土地过于熟悉和了解。
牧民们马上察觉了,这份异样的来源——
震动所在的方向不对!
不是来自神母河,也不是来自草原深处。
而是来自边境的另一边——朔杨!
这个发现让他们很是意外,却依然没有多少惊慌。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连草原上的普通民众,都知晓了中州和北夷即将和亲的消息。
所以,才那么气定神闲。
而是骨子里透出的傲慢与狂妄,让他们自信过了头。
相信在这片圣山神河护佑的地方,在元胥王上伟大的统治之下。
中原人只要敢来,必定有来无回!
可紧接着传来的嚎叫声,还是让他们的念头,产生了一瞬动摇。
作为北夷人,那些叫声,他们实在是太熟悉了——
那是围猎时,满载而归时的欢呼;
是攻入中州边郡“牧牲”时的亢奋;
是夺了钱财、抢了米粮、赢了姑娘时的癫狂。
是的,北夷人把南下劫掠中州称作“牧牲”。
在他们眼里,那群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跟牲口没什么两样。
有时,甚至比牲口还软弱可欺。
只知道逃跑、哭喊和抱着头缩成一团,任人宰割。
只不过,此时此刻还呆在草原上的牧民,做梦也不会想到。
这一回,被践踏、被掠夺、被斩杀的“牲口”,成了他们自己。
连同他们,引以为傲的王上亲兵和部落军队。
这些人在无意中,见证并参与了一段,最关键的历史进程。
他们看到了北夷。由盛转衰的开始。
其中一部分人,还将看到大漠骄阳,最后的西沉。
不怀好意的刺耳嚎叫,已经很近了。
进到足以让每个人,看清马上那群人的样子。
毫无疑问,能发出这种呼号的,只能是北夷人。
却见他们一个个脸膛宽大,五官似刀砍斧剁般大开大合。
眼睛如饥饿的北雕般,散发着贪婪的光芒。
身上穿着中州边军的衣服,□□也是那边的军用马匹——雪地旱松。
就在牧民们,被眼前这怪异景象,震得有些回不过神儿来时。
马群中,忽然破空而出的北夷语,交代了这群人的来意。
“大哥,还是你指的路对啊!看看,这么多牛羊,可够弟兄们吃啦!”
这个声音很年轻,却已具备了草原男儿的浑厚有力。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憋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能好好吃一顿啦!”
回应那个声音的,是个中年嗓门儿。
听动静,应该是跑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人。
牧民中的一个小伙子,用他敏锐的目光,锁定了队伍里那个领头人。
操着同样地道的北夷话怒斥道:
“你们这帮俘虏、叛徒、软骨头,来这里干什么?滚出去!这里是我们的地方!!是北夷人的地盘!!!”
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那个领头的,直乐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才作答: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里肉多,我们是来吃肉的!”
说着,便露出了那种,只有在“牧牲”时,才会显现的眼神。
令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寒而栗。
接着,更多相似的欢呼与嚎叫,从队伍里蹦出来。
用不同的音调与音色,诉说着**与贪婪。
哪怕隔得再远,都能闻见话语间的腥气。
“是啊,这里的肉可真多啊!足够兄弟们吃啦!”
“朔杨那破地方,真是穷得要命!什么好东西都没有!”
“可不是嘛,这些日子可憋死我了!什么中州边关要地,活得跟叫花子似的!想想就来气!”
“终于有烤羊肉吃啦,哈哈哈哈哈!”
“我想吃炖牛肉,哎……太久没闻过这个味儿了!”
“这好办,今儿啊,咱全都安排上!!!”
随着最后一声激励,闯入者的队伍躁动起来。
他们驾驭着马匹,冲散了正在啃食草皮的羊群。
然后,又将魔爪伸向了一旁,无辜旁观的牛犊子们。
没有人怀疑,这群人前来的目的。
那一声声鬼哭狼嚎,就是最好的明证。
而现在,他们策马狂奔、冲撞畜群的样子,又一次加深了牧民心中的憎恨与怨怒。
可没有人敢上前拦阻,这野蛮的行径。
因为没有人,愿意成为“牧牲”中的一员。
与此同时,也没有人注意到,这群披着中州铠甲的北夷人,抱怨的内容实在过于详细具体了。
就像一出,事先安排好的戏。
没有旁人发问,他们就自顾自一唱一和起来。
恨不得,把朔杨城里的鸡零狗碎,全都骂上一遍。
不!如此断言并不准确!
还是有人,察觉到异常的。
那个小伙子——
那个面对铁蹄,勇敢上前发问的小伙子。
他就注意到了!
很可惜,领会错了意思。
或者说,他完美领会了,中州想让他明白的意思。
紧跟着,便飞身跨上自己的马。
朝着神母河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掠夺的狂欢,在他身后上演着。
那些比鸱鸮呼号更难听的嗥叫,让小伙子愤怒得目眦尽裂。
他听见,自己咬牙的咯咯声。
随后,又使劲儿挥动了几下马鞭。
“等元胥王上的亲兵一到,你们这些杂种叛徒,就会吓得全尿了裤子!”
“到时候,把你们贬到,最低等的奴隶堆儿里去做苦力,还得给小爷我□□!”
马匹飞扬的四蹄下,是小伙子明晃晃的恨意。
他咬牙切齿地骂着,再次挥动了马鞭。
关山月——
《从军行 其一》(唐)王昌龄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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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关山月 青青草原,异象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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