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一早,下面人按着吩咐,送来两套朔杨当地装束。
秦川接过衣服,不由分说就往韩凛身上套。
边比划,还边夸。
“这粉绿色当真适合你,趁得面如脂玉、黑发似藻,看着就舒心!”
韩凛这儿,正叼着发带绑头发呢。
被秦川一说,竟十分罕见地羞涩起来。
拿眸子飞快斜了他一眼,便垂下眼皮只做不语。
脸颊上微红淡淡,像不小心打翻的粉盒。
秦川搁下衣服,耐心等着韩凛梳洗。
他走到小桌边,将那套竹月色衣衫,先套到自己身上。
再仔细整理着,衣领和褶皱。
待韩凛扎好头发回身,只见一翩翩公子立于窗前。
长身玉立、眉目如画。
拿身后初晨的光线一打,颇有些竹林狂士的恣肆风流。
这下,轮到韩凛看呆了。
他痴痴地盯着秦川。
竟一时想不起,这个总被自己唤做“小川”的男孩儿,是在何时悄悄长成了这般模样?
风姿卓绝、光彩照人。
只是往那儿一站,就能让周围的一切黯然失色。
原来,时间真的,已经过去了这样久吗?
心动里泛起微微的酸,让韩凛眼角也红了。
“看什么呐?这么傻愣愣的!”
秦川摸索着自己的脸,有些心虚道:
“我脸上,有没擦干净的菜汤吗?还是这颜色不适合我?也是,最近总跑来跑去的,脸都晒黑了!”
“哈哈哈哈哈……”怎么都停不下来的笑,化解了韩凛心头伤感。
是啊,时间过去再久,又有什么关系呢?
岁月能雕琢一个人的容貌、磨炼一个人的气韵。
却唯独改变不了,他原有的心性和筋骨。
韩凛弯着腰,在笑声的空隙里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你穿这颜色,很好看!”
听到如此评价的秦川放下心来,招呼对方也快过来换衣服。
抹了抹笑出来的眼泪,韩凛配合地走到秦川身边,动手套起衣袖。
边套边问:“怎么忽然有兴致,穿成这样出去?”
“这不是听说上收节是朔杨大节吗?在当地人心里,甚至比除夕还重要!咱们当然得重视点儿!”
“穿着当地的衣服庆祝,肯定能有不一样的感觉!”
秦川依旧发挥着,自己独创的那套“歪理邪说”。
只不过现在的韩凛,是真的可以听懂了。
他乐呵呵地点着头,三下五除二便穿好了衣服。
随即将手伸了出来,对着秦川做出个“邀请”的手势。
“良辰佳节,天公作美,不知在下有没有这个荣幸,得邀公子同游朔杨城呢?”
“与美同游,乐意之至!”秦川忙笑着作揖。
还礼的样子,真真当得起一句“潇洒风流、疏狂恣肆”。
韩凛那悦耳的笑声又起来了,带着勾人心魄的迂回曲折。
连最会唱歌的百灵鸟听了,都要甘拜下风。
他抬手挽住秦川胳膊,另一只手推开房门。
迎接他们的,是满天满地的灿烂辰光。
步过一小段窄窄的走廊,两人进到前院儿。
这座院子虽算不上大,可好就好在内外分明、幽静雅致。
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屋主的安全和私隐。
房檐下,已挂起了纸扎的赤雁。
样子、大小,均和京城里常见的纸鸢差不多。
只是更加简便质朴,观之颇具野趣。
最东头,两个小厮模样的伙计,正在张挂末了一只赤雁。
他们一人攀在梯子上高举着手臂,一人在下头扶着,仰脖帮上边的人指点位置。
秦川觉得有趣,快走几步来到两人切近。
开口问道:“这檐下挂红色纸雁,是有什么说头吗?”
两人本就忙了一早上,好容易成功在即,自然格外专注。
冷不丁被人从后面一问,当即就慌了神,急火火地回头去看。
没想到,竟是飞骑营前将军!
身后,还跟着一脸悠闲自得的当今圣上!
两个小厮,顿时吓得三魂离了七魄。
连滚带爬从梯子上跌落下来,样子像极了在笸箩里滚动的元宵。
他们慌张地跪在地上,手和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似是刚按上的一样。
气息打乱了嘴里的话,但不难听出尽是些告罪之语。
从没见过这种阵势的秦川,显然比他们还慌。
一双手臂摇的,就像拨浪鼓旁边的两颗球。
韩凛估摸着,再有一会儿,就能从他双臂间看见擦出的火星了。
“起来吧。”最终还是韩凛发了话。
“是我们贸然从身后出现,不怪你们。”
小厮们蒙了恩典,感动得都要感激涕零了。
七手八脚从地上爬起来,忙着把四肢按回尚在惊颤的躯干上。
秦川怕再吓着他们,往后退了几步问:“这檐下的赤雁,有什么讲究吗?”
“哦,回、回将军,这是本地上收节的习俗之一。”
个子稍高一点儿的小厮,率先缓过神儿来。
磕巴着回答道:“上收节这天,家家屋檐下都会张挂纸扎的赤雁。”
“大、大开门户,供三色饽饽于堂上,以视对、对赤雁尊者的缅怀与崇敬之意。”
“等、等到了第二天——”刚才在下面扶梯子的小厮,补充道:
“人们便会将纸雁取下,放在灶台旁的柴火垛上,据说能保佑家宅安宁,无病无灾、人丁兴旺。”
“哈哈,果然有趣!”秦川感叹着,与韩凛一起往外走。
两个小厮,赶紧行礼相送。
从头至尾,都没敢抬起眼看过一下。
刚出大门,眼前横着的一架长梯,就拦住了两人去路。
一个年约三十来岁的汉子,正搬动着梯子一侧。
看样子,是想把它竖起来。
秦川顺手搭了一把,帮着那人架好梯子,位置正对着屋檐一角。
“多谢将军帮忙!”中年汉子抹了把脖子里的汗,向着来人道谢。
秦川拍打着掌心笑道:“不值什么,顺手的事儿!”
韩凛小跳着跃过门槛,推搡着秦川胳膊,小声说:“咱们快走吧,再耽搁下去都到饭点儿了。”
秦川这边儿还没说什么,刚才的中年汉子倒是先开口了。
“两位如此装扮,是要去城里赶热闹吗?”
语气自然随和,完全没有惊恐或生疏。
“是啊,去逛逛!再寻个好的馆子,美美吃上一顿!”
秦川本就性格开朗,遇见这样的人物,自是愿意多说两句。
“呵呵呵,二位若吃得惯羝肉,不妨试试东市里那家王记酒馆!”
“他们那儿的鲜炖羝骨可是朔杨一绝,连营里的兵们都常去呐!”
中年汉子一面说,一面拿眼细细打量着两人。
眼神跟话语一样坦诚。
“还有他们那儿的胡马酒,最是地道爽口!辣而不烧、香气醇厚!”
“多谢多谢,过会儿我们一定那儿看看!”
秦川眼睛里闪烁着蠢蠢欲动的光芒,一看就是被勾起了馋虫。
本以为话题到此为止的韩凛,再次迈步想走。
不料那中年汉子善谈得紧,一句话又给他们摁在了原地。
“二位既是为赶上收节的热闹,为何出门不戴赤环呢?”
说着,便将自己的左臂举起来。
露出腕子上围着的一圈,拿庄稼杆子杆子染红后编成的圆环。
“这是什么?”这回连韩凛的兴致,都被勾了起来。
不禁往回挪了两步问道。
“回陛下。”那人行了个礼,解释道:
“上收节当日挂纸雁、送饽饽、戴赤环,乃本地三大习俗。”
“是为纪念赤雁尊者,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得以温饱、免于灾祸,而诞生的仪式。”
“据说,给孩子佩戴赤环,可保身体康健、平安顺遂!成人佩戴赤环,则除病消灾、益寿延年!”
一听“除病消灾、益寿延年”这八个字,秦川简直连眼睛都亮了。
直问那赤环,要到何处去讨。
韩凛在一旁看着,对他的心思可谓了如指掌——
这傻小子,为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竟连这祈福的吉祥事儿都当了真!
“嗐,这用得着去哪儿讨?”中年汉子大手一挥。
“在咱们朔杨,人人都会编赤环!这不,奴才怀里就正好揣着两条,陛下和将军若不嫌弃,就算是小人的一点儿心意!”
果然,随着话音落地,两条足有一指粗细的手环,从汉子袖口里抖楞出来。
庄稼秆子炸着细微的毛边,被编成状若鸟翅的样子。
那红色,也不知是用什么办法染上去的,十分均匀美观。
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也经得住人细细端详。
秦川高兴地一时忘了形,朝着对方就作了个揖。
吓得中年汉子,忙伸手扶住他胳膊。
自己连连点头哈腰地,说着“不敢不敢”。
接过手环后,秦川再次郑重道谢。
又帮那人调了调梯子的位置,才和韩凛说笑着朝巷子口走去。
中年人含笑躬身相送。
接着便爬上梯子,悬挂起那只足有一尺多宽的红色纸雁。
只不过,在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总有意无意往巷子口方向瞟,不知在看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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