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讲到哪儿了,你们还记得吗?”男孩儿发了话。
嗓音是正好处在变声期的,那种嘶哑。
听上去有些粗糙,像砂纸打磨过耳朵。
“我记得,我记得!”
一个将袖子挽到胳膊肘的小个子,蹦着高说。
“讲到赤雁尊者在梦中受菩萨感召,要西行学习佛法了!”
“不对不对!”
旁边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急忙纠正他。
“那时候的赤雁尊者,还叫梵舍!”
“是无梦山悲觉寺里的一个小和尚。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他打一出生就在寺里。”
“因天性空、空达,心、心无……什么挂、挂碍,才得菩萨感召。特命座下金翅雁前来迎接,助其顺利到达西天,拜投佛祖门下。”
女孩儿一板一眼地回忆着,说得十分认真。
连那些晦涩难懂的词汇,也没有放过。
她头昂得高高的,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对男孩儿的崇拜。
“呵呵呵!”秦川搓着鼻子笑。
一边用眼瞟着韩凛,一边问:“这小姑娘的样子,熟悉吗?有没有让你想起谁?”
韩凛知他又要打趣,便拿眼狠狠剜了几下。
“夫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儿了?都过去多久了,还记仇!”
“小心回去了,我一高兴真让韩冶住到宫里头!”
不料秦川非但不着急,还搂过韩凛肩膀猛摇几下。
“你有胆量让他住,那也得看韩冶,有没有胆量应啊?”
“以前,他不知道你夫君是谁!现在知道了,还不得掂量掂量?呵呵呵!”
让韩凛爱进骨子里的张扬笑意,又出现了。
那看似漫不经心地斜斜一勾,却有着难以想象的杀伤力。
韩凛的心,融化在那个笑容里。
眼神也跟着软了下来,如同荡漾在柔波中的水藻。
“哥哥,哥哥,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样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催促。
一下就戳破了两人之间,刚刚营造出的粉色泡泡。
韩凛的眼虽不情愿离开秦川,可耳朵却不由自主地被扯了过去。
预备好,要听听下面的故事。
再看秦川呢?更是兴味盎然。
期待的神情,一点儿也不比那群“小豆丁”差。
万众期待下,高个子男孩捡了块地方坐定。
接着又是一个挥手,面前几座小山峰,便在瞬间移为平地。
一个个乖巧又安静。
男孩儿如战场上的将军般,满意地审视起自己手下的兵。
他当然注意到了,一旁的秦川和韩凛。
这种被人关注的感觉,增强了男孩儿的表演欲。
蓬勃旺盛的精力随着一个起势,变为滔滔讲述,对着众人倾泻而去。
“上回说到梵舍乘着金翅鸟,一路自东向西拜佛求法。”
“所到之处,不是荒无人烟的空旷之地,就是男耕女织的和乐景象。”
今日,因为多出两名听众,男孩儿故意添了些咬文嚼字的词儿。
“直到来了这儿——这里当时还不叫朔杨,而是被称作凶鹫谷!”
“据说,凡是贸然进入凶鹫谷的人,或是被那群秃鹫盯上的人,都会被抓走吃掉,连骨头都不剩……”
“哇哇!哇哇哇!”一阵嘹亮的哭声,从孩子堆里冲将出来。
把沉浸在故事里的秦、韩二人皆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约摸两三岁的白胖小男孩,哭着扑进旁边那个,红衣女孩怀里。
边嚎边用力抓着衣服,想来定是害怕极了。
红衣女孩赶紧拍打着小男孩的背,好说歹说地边劝边哄。
样子熟练地,像是做惯了这事儿。
讲故事的男孩儿也停下来,帮着一起安慰。
“石头乖!你想想啊,那些秃鹫再厉害,最后不还是被赤雁尊者打败了吗?”
小男孩的哭声,渐渐止住了。
他抬起挂满泪珠的脸,小小的眼睛里滚动着大大的疑惑。
思索片刻后擦干眼泪,小声“嗯”了一声。
重新坐回地上,准备听故事。
红衣女孩将胳膊绕过小男孩肩膀,保证道:“石头放心,如果一会儿再有可怕的秃鹫出来,姐姐就帮你捂上耳朵!”
风波平息,大男孩儿再次清清嗓子。
“看不得秃鹫作恶、为祸乡里,梵舍决定先留下来,帮助村民们赶走那群凶鸟,过后再去往西天拜见佛祖。”
音调不自觉扬了上去。
可见后面要讲的内容,足以令他心潮澎湃。
“金翅雁提醒梵舍,佛祖收徒千年难遇,若真因自身延误,错过了成仙成尊,岂不可惜?”
“但他还是留下来了……比起苍生被困水火、生灵涂炭,能不能得道成仙,又算得了什么?”
韩凛说得很轻,轻得只够让一人听见。
宽阔温热的掌心覆上手背,秦川脸上是了然和体谅的笑。
男孩儿的声音再度传来,比风还要柔和。
“梵舍听后只是说,我奉命前去拜佛学法,路遇苦难却不施以援手。即便到了西天,又有何面目面见佛祖?”
“若因此延误,错过飞升,梵舍自甘领受,与人无尤!”
稍微缓了半口气,他继续道:“金翅雁受梵舍心意感化,自愿留下陪其搭救百姓。”
“只是没想到,一时的恻隐之心,竟要用百年光景去换。”
“梵舍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未能抵达西天……”
男孩儿学着说书先生的样子讲着。
小小年纪的他,还不能理解字里行间深藏的家国情怀。
但赤雁尊者的故事,就是朔杨人的根。
从小扎在心里,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小豆丁们”罕见地沉寂下来。
一个个低着头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天上的大太阳照着他们,却没能驱散,渐渐凝聚上来的水汽。
面对低沉的伙伴们,大男孩儿也没了主意。
他开合了几下嘴巴,欲言又止。
不确定,是不是该把故事讲完。
“后来呢?”
孩子们循声望去,只见两个长相十分英俊的大哥哥,走上前来。
其中,穿蓝色衣服的那人脸上,盛着个大大的笑。
用手一支就坐到了地上,对着男孩道:“既然你说,赤雁尊者没能去成西天,那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呢?”
突来的变故,让男孩儿有些措手不及。
嘴巴长得更大了,根本来不及收回去。
他看见,另一个身着绿色衣衫的漂亮哥哥,微微俯下身。
传递给自己一个,鼓励且充满力量的眼神。
轻声笑道:“你讲得真好!我们听得入迷,才冒昧打扰,希望没有吓到你!”
男孩儿敢对天发誓——
这声音,绝对是他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比传说中,最会唱歌的山灵鸟都要好听!
这张脸,也是他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肯定比话本儿里,下凡的仙女还要好看!
“请问,现在可以继续讲了吗?”
韩凛以为是自己站在这儿,让男孩儿不自在。
便撩着衣襟,和秦川一起坐到地上。
他给的笑容是那样和暖,教众人身旁的这棵树,都差点提前开花。
“哦,好……好……”男孩儿咳嗽了几声,借以平复心绪。
好在没让大家等太久,他就调整好了状态。
将整个传说中,最波澜壮阔的一段娓娓道来。
“有了梵舍和金翅雁的帮助,人们对抗鹫群的决心,愈加坚定起来。”
“随着一场场战斗积累下的经验,大伙儿曾一度将鹫群斩杀殆尽。剩余的,也大多被赶回尸阴山中。”
“那是秃鹫们的老巢!也是从古至今,人们口中绝对的禁忌之地!”
“没人知道那里有什么,也没有人到过那里。或许曾有人去过,却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孩子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加重了紧张的氛围。
秦川抬眼看看天上,一朵形似鸟翅的巨大乌云,遮蔽了阳光。
周身迅速暗淡下来,连地下的树影都不见了。
“为了彻底铲除鹫群,让百姓们安稳度日,梵舍决定直捣尸阴山上的老巢。”
”而传说中的鹫王,就住在那里——民间流传,鹫王有三个脑袋。爪子上的每个趾头,都有一座小山峰那么大。”
“翅膀张开足有百里,可遮天蔽日、使日月无光。”
“它的喙也奇长无比,从山顶上啄食山下的闯入者,就像人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相传,想要引鹫王出山,就必须以人的鲜血做饵。”
这个故事,让秦川想起了突吉。
那家伙,对于杀戮的执着和鲜血的贪婪,简直超出了自己对“人”的理解。
难道说,突吉真是鹰鹫化了人形,来作恶的吗?
他莫名打了个冷颤。
再看天上,云比刚才更厚了……
“思量再三,梵舍决定牺牲自身,以救苍生。”
“他割破自己手腕,立于金翅鸟上,朝着尸阴山的方向飞去。”
“金翅雁沐浴在由梵舍鲜血化成的雨中,最终变为通体鲜红的赤雁——赤雁尊者,亦是由此得名。”
男孩儿陶醉在讲述中,愈发声情并茂、动人肺腑。
“当一人一雁终于飞抵尸阴山时,鹫王早已张开巨翅等候多时。”
“老人们说,那一战打了上百年!整个凶鹫谷,皆被笼罩在一片混沌当中!”
“阴风阵阵、暗无天日。血雾飘散在空中,成了当时这片土地上唯一的色彩。”
“那赤雁尊者,后来怎么样了?他赢了吗?”
被故事完全吸引的孩子,忍不住问。
歪歪的小辫晃悠着,像一团长在风里的小草。
“当然是赢了,不然怎么会有后来的朔杨呢?”
大男孩儿的语调和缓下来,耐心补足了故事结尾。
“一天清早,人们突然发现太阳出来了,凶鹫谷就这样重见了天日!”
“弥漫在空气里的血雾也不见了,呼吸变得自在而舒服。”
“河水自上游逐渐清澈起来,大地重新焕发出生机。”
“人们欢呼着,齐齐冲出家门,往尸阴山奔!要一起去迎接,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梵舍!”
“可还没等走出凶鹫谷,百姓们就被化作老妪的观音菩萨拦住。”
“菩萨告诉众人,梵舍与金翅雁解救苍生、功德无量。现已修成正果,以赤雁尊者之名拜于佛祖门下。”
“形体虽灭,魂魄却归了神位……叫大伙不必挂怀,好生回去过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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