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飞阳想着上午时一幕幕,笑着接话道。
“可不是!武隐这人啊,跟我们话也不多。”
“想不到如今天赐良缘,就让他这么误打误撞碰上了。”
“武隐好心眼儿,老天自然要有好报给他!”花向晚对此,倒另有看法。
“再说了,春秀姑娘这么死心塌地对他,武隐一定会珍惜!”
这回严飞阳却没有马上接话,只咂嘛着“好心眼”三个字。
猛然发觉,他们这群人竟已离开暗卫那么久了。
久到恍若隔世、再难追忆。
看丈夫有些心不在焉,花向晚也不着急。
只继续说:“等你那几个兄弟都找着了伴,你啊就能彻底放心了。”
这话一出,果然把将丈夫思绪拉了回来。
他一面歪着头一面想象,勾起的笑竟越来越深、越来越浓。
半晌乐道:“周迹杭刚跟家人团聚不久,一心都扑在爹娘弟妹身上,自是不着急的。”
“谭鸢嘛——”一想起今早,对方提溜着小木马出现在门口,严飞阳就忍不住要乐。
后面的话儿,也像拌进槐花蜜里,搅得热乎乎、粘稠稠。
“你能想到哪家姑娘,跟谭一下搭得上、合得来吗?”
被这么一问,花向晚当真凝眉思索起来。
谭鸢那张好似不会笑的脸,再次浮现眼前。
过会子她也跟着笑了。
摇摇头说:“还真想不出!不过缘分这东西嘛,碰上了才知有没有,对吧?”
严飞阳就着话茬,点头道:“是啊!我看在这方面,还是一巡靠点谱!”
“平日里虽认真严肃了些,好歹能笑能说。碰上识人的好姑娘,必是佳偶天成!”
又是阵噼里啪啦鞭炮响,接着便是孩子们,夹杂着尖叫的欢呼。
太阳已经快落下去了。
暖橘色余晖铺在院儿里,竟似满地红雪、娇俏怡人。
顶着岁末最后的日落,楚一巡踏进一家小饭馆。
由于开在城门附近,饭馆今日生意谈不上好。
平常被来往赶路之人,堵得水泄不通的小过道,此刻显得格外宽敞。
是以当他裹着遍身寒气,呵着手推门进来时。
父女俩还以为,是风把帘子给吹开了呢。
不用想,定是楚一巡出城给师父上完香、拜完供。
路过饭馆时,想着一并把年夜饭解决了。
反正来去都是一个人,没什么讲究,也甚好打发。
他把随身包袱搁在长条凳上,看店姑娘盈盈走上前来。
朗声问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声音,如黄鹂啼鸣似好听。
“哦,我吃点儿东西就走,不用麻烦了。”楚一巡回答着。
心里不知为何,涌起股莫名贪恋。
他贪恋这方小天地里的暖,更贪恋姑娘啁啾般的轻笑。
“今儿是大年三十,店里有专门为客人预备的饺子,给您上一碗?”姑娘很有耐心。
一面介绍着,一面悄悄拿眼打量起眼前人。
这人看样子像是个当兵的。
却没有一般士兵,那种粗野气。
无论坐立行走,还是看人答话,都透着股生疏与客气。
从身边包袱看来不像赶路,倒像是城里外出办事,又匆匆赶回的样子。
那他为何会停留在此?
都这个时辰了,难道家里没人等他,一起吃年夜饭吗?
姑娘被自己想法惊着了。
望向楚一巡的眼神里,多了丝探究和落寞。
“不……不用了,劳驾来两碗阳春面就行……”楚一巡有点儿犹豫。
像是对“过年”跟“饺子”很陌生一样。
姑娘觉察出话里异样,更加料定了先前猜想——
没有人等他回家过年。
“好嘞,客官稍等,这就给您做去!”又是干干脆脆一句。
这次却没了笑声坠在后面。
“有、有劳了……”话一张口,楚一巡才发现自己有点儿结巴。
心下不禁纳闷,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还真羡慕那有家人陪、有饺子吃的日子?
自己以前,可从不这样啊……
他百无聊赖地倒了杯茶,望着四周围空荡荡的桌椅。
只觉心里,就跟这间饭馆儿一样空。
楚一巡不喜欢这种感觉,让他找不准落脚的地方。
对一个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来说,没有着落通常意味着危险。
阳春面香气单调。
伴着蒸腾起的热云,一起钻进鼻子。
给那颗胸腔里跳动不安的心脏,带去丝缕温暖慰藉。
他转回头,发觉还有些香味,混杂在这团热里。
定睛一看,原来是盘多到冒尖的饺子。
面皮上还挂着晶莹的水滴。
“吃吧!这份饺子啊,算我请你的!”
姑娘上完菜,却一点儿没有要走的意思。
将腿迈过条凳后,竟直接坐到了对面。
这下弄得楚一巡,更不好意思了。
他把埋得很低,只一心捞着碗里白坯面。
支吾道:“这、这怎么行……我付、付得起钱……”
那姑娘看他这副模样,更觉有趣了。
把盘子又往楚一巡那儿推了推。
认真道:“你付得起钱是你的事儿,我请你吃饺子是我的事儿!这两者之间,有关系吗?”
说完,还调皮歪头一笑。
别看楚一巡这低着头,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入定”。
可姑娘脸上的表情,他是一点儿都没错过。
再次开口时,话语切得更碎了。
就跟兜在皮儿里的馅儿似的。
“谢、谢谢啊……但这样不、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姑娘两手一托腮,懵懂之态好似只小兔子。
“今儿又没旁的客人,我和爹爹吃不了这么多,白放着也是糟蹋东西。”
“那、那好吧……谢、谢谢你和、和你爹爹……”
面对如此眼神,楚一巡实在不忍心拒绝。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严飞阳和武隐。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吗?
“快尝尝吧!荠菜肉,我包的!”看对方仍不动筷,姑娘再次催促起来。
这回径直将胳膊一搭,下巴隔着手抵在桌面上。
大有亲自监督楚一巡用饭的架势。
对面之人脸更红了。
脑袋低得,快要磕上桌沿。
却仍是飞快地夹起个饺子,送进嘴里。
连连夸赞着:“好吃,好吃!真好吃!”
呼出的热气,跟着嘴巴开合时有时无。
当真有趣极了。
在姑娘欢笑的间隙里,楚一巡抬眼偷偷看向对面。
心里那个念头,竟是从未有过的强烈——
或许是时候,该找个伴儿了!
岁暮时节说起“有伴儿”这个话题。
全天下最高兴的,秦川若论第二,恐怕便无人敢当第一了。
至于这喜从何来?
能让原就逍遥的“无事小神仙”,一路从腊月头乐到腊月尾。
天天数夜夜盼,直把脖子都等直了呢?
我们可就得从一道圣旨,和一个口信说起了。
今年中州不同以往。
从朝廷到民间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对那场深入草原的战争,贡献出了自己一份力量。
临近年关,自该休养生息、以待来日。
是而一进冬至,韩凛便下旨传谕各王府臣邸。
宫中除夕夜宴全面取消。
改为由天子分别赏赐节礼,让大家不必趟风冒雪赴宴。
又能在家里,过个丰足富庶的新年。
说是为众思虑、体恤下情也罢。
说是假公济私、另有打算也罢。
总之这边圣旨一下,京城里达官贵人们可都乐开了花。
捧着那道黄绸,直呼“陛下圣明”。
而一众和乐称颂声里,哪家乐得最欢、笑得最响?
必然要属秦大将军府中,新晋立功的功军侯了。
明面上的圣旨,前脚刚迈进秦府。
韩凛派来单独传话的承喜,就到了西角门儿处。
别看他手里没捧着上谕。
心里揣着的话,却让人笑得比树上喜鹊还吉庆。
一见秦川出来,承喜立马乐着迎上去。
将陛下所做安排一字不落,汇报给眼前这位,意气风发的骠骑将军。
与预料当中一样,自己这儿话才说到一半,对方脸上就堆满了笑容。
好像一株,开在冬日寒风里的桃花。
灼华绚烂、熠熠生辉。
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与感染力。
承喜瞧着那笑,不由得近前一步。
又把眉眼弯了几分。
“陛下还说,考虑到将军家宴,所以时间上不必太赶,只在戌时前到就好。”
秦川连连答应着。
那边儿每说一句,这边儿就努力点一下头。
神情认真专注,就像在听什么上古梵音、金科玉律。
末了还拉着承喜问。
“这些日子,他身体可好?用得可香?睡得怎么样?”
“有没有再熬夜批折子、看奏疏?起风时有没有及时添衣服、戴帽子?”
每个问题,都直戳韩凛当年恶习陋癖。
再加上那副叨念不止的架势,当真是比个老人家还操心。
样子有趣又滑稽。
承喜按下想笑的心思,就着问题一五一十作答。
说陛下如今,拿自己很是要紧。
三餐按时按点,也愿意加些鱼虾肉食等物了。
夜里虽还有掌灯熬油批公文的时候,可一旦政事忙完,必会立即就寝。
不再白白虚耗精神。
至于添衣加帽这等小事,自有孙总管从旁料理。
陛下也改了脾气不再推辞。
秦川一面笑一面听。
歪着的脑袋上,显现出欣慰满足。
一个劲儿说:“那就好!那就好!他可算知道爱惜自己了!”
话毕,还拉着承喜嘱咐道。
“他在宫里,劳烦孙总管和你们几个多费心!”
那样子,就像在托付自己这辈子,最珍爱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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