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成想日子刚熬出些眉目,妻子就得了重病。
硬生生挨了二三年光景,到底与世长辞。
两人膝下无儿无女,洪行严亦不曾动过续弦念头。
原本想象中的和乐之家,到此又剩孤零零一个。
“唉……”洪行严抿着酒,仿佛饮干了岁月。
“习惯了,都习惯了……人呐……到头来,什么都能习惯……”
萧路静静听着,实在不忍心打断。
他深知对方长多年渴望,一是国二便是家。
可兜兜转转若许年,十载家事飘零久,千秋国事摇欲坠。
桩桩件件皆不如意,除了逼迫自己习惯,身为凡体凡胎还能做什么呢?
洪行严想是看出萧路所思,执壶倒满一杯说:“衡竹啊,看你如今意气风发,我这心里是真高兴!”
是啊,即便二人此刻立场不同、阵营相悖,洪行严作为兄长亲友,还是替其欣慰欢喜。
他知道,萧路这些年经历,定然非同一般。
但能让这样一个无根无芽之人,心甘情愿落于尘烟、奔走四方,对方必定更不寻常。
好在萧路很坦诚。
他先是提起小松,然后说起秦淮跟秦川。
末了收尾时,还念了这么句话。
“养孩子难,做先生更不轻松……最大的那个吧,偶尔也不教人省心……”
话里话外,处处透着眷念与思恋。
少顷饭毕,碗净碟光。
高管家一面着小厮收桌,一面回禀:“老爷,书斋那儿东西都备齐了。”
“嗯,知道了。”洪行严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转头又对萧路道:“衡竹啊,一起去愚兄书斋看看,怎么样?”
萧路连忙整身敛容,轻施一礼道:“全凭文白兄裁处。”
那声音真教人听不够,娴雅清幽处,还透着热忱与希冀。
书斋距此处不远。
转过一道连廊,便露出庐山真面。
那是间不算很宽,却十分削长的屋子。
与秦淮喜好豁亮阔达不同,洪行严这儿纯粹是书多的没地方搁。
柜上、架上、案上,合着的、敞着的、笺子露在外头的,数不胜数、俯拾皆是。
萧路简直看花了眼,恨不得迈一步停三停。
洪行严也不去管他,先一步走至窗下,抬手推开户牖。
阳光自大开的轩扉里投进来,染了洪行严半身金、满身暖。
萧路转一转手中竹笛,顺势就要提壶续水。
不料被对面一把拦下道:“好茶易得,仙乐难求……我来煮茶,你再为愚兄吹奏一曲吧……”
问都没问对方想听什么,萧路以竹笛抵唇。
霎时间乐音清扬、曲调舒朗,一如春风拂面、临花照水。
洪行严笑着,挪壶放在炉上慢慢煮。
陶然恬淡处,不由更胜从前。
逸曲渐入佳境,水也快开了,热气升腾在日光下,能看清房间里游荡的尘埃。
壶盖顶起时的咕噜咕噜声,好像某种蹩脚又生动的伴奏。
笛声随之推进到**,洪行严打开罐子投上茶。
又移过边上小笸箩,下了三五个红枣进去。
须臾之内,茶香迎面、甘甜扑鼻。
便是那佛祖闻去,也免不了六根牵系、心猿萌动。
萧路仍在吹奏,洪行严将茶汤倾进公道杯中,不偏不倚隔为两份。
伸掌礼,恰好压在末尾一个音上。
萧路起身谢过对方,捻杯品过半盏,不住口道:“好茶,好茶!文白兄出神入化、登峰造极矣!”
洪行严倒没急着擎杯,而是将目光转向窗外。
幽幽叹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是啊,如此多年过去,洪行严再未听过这般曲调。
远离俗世纷争,堪破物我两忘。
一时动念,当属情理之中。
茶过三沏,日头转西。
瞧着杯中那渐浅汤色,洪行严终是开了口。
“这茶我存了十五年,朝朝在意、夕夕惦记……今日取出待客,也不算辱没了彼此挚情……”
接着他从袖中掏出信件——那是萧路写给洪行严,劝说对方弃绝南夏、归附中州的。
这场被旧情迁延的拉锯,到底还是来了。
杯中水冷、炉中火灭。
洪行严正襟危坐,表情和语气重又变回到安阳太守。
他把信推至两人面前,不歪不斜,秉轴持钧。
“萧先生果然好文采,字字情真、句句意切——一口一个不世高才,一笔一个日月之明!洪某昏聩,受不得先生如此抬爱!”
说到这儿,洪行严明显顿了一下,似在回忆萧路信中言语。
没多大功夫,他转定目光继续道:“区区扶危救困之诚,谅蒙贤者深察不尽……”
“是则先生一念之转、一心之发,必然图诸凌烟、馨香百世;买丝争绣,流芳千代……”
话毕洪行严仰天大笑,笑声险些震翻桌上残茶。
萧路沉默着,他知道对方心里有气。
气自己身为挚交故旧,竟以此做筹码许利劝降。
不仅侮辱了对方气节品格,更是将多年相知踩在脚底下。
然而萧路心意已决,与中州相比,南夏没有胜算。
他宁可洪行严恨自己一辈子,也不愿昔日惨剧再度重演。
“洪某斗胆,敢问先生一句——”声音自对面传来,听在耳里却是那样冷彻渺远。
“图诸凌烟,登的是谁家麟阁?买丝争绣,酒又该浇何方土地?”
一字一句,如剑如刀,反复剐磨着萧路的心。
他直起身,推开桌边杯盏,袖好手中竹笛。
看向对面的眼神里,再没有了礼让犹豫。
“趋大势者乃天时地利,实非人意所能相强。南夏偏安百年,君弱臣昏、官虎吏狼,朝野上下早已积重难返、深入膏肓。”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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