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头饮尽残酒,感觉并没有好一些。流光顺着波尔多瓶往下淌,照见空荡荡的底部。
低语就在这时传来,沙哑阴郁仿佛恶魔的引诱。韩凛支起头,对面赫然是另一个自己。
那人屈着膝、盘着腿。衬衫剪裁服帖,西裤质地考究,金边眼镜也一模一样。神情傲慢而嚣张,充满挑衅意味。
“呵呵呵,你还在等什么?难道一切还不够明显吗?”那人咧咧嘴,笑容扭曲着蠕动。
韩凛是真醉了,竟将幻象当做现实对起话来:“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直说?怕我苦苦纠缠,怕我死不放手?”
“可能,只是觉得没有必要……”那人继续说,“就像穿旧的衣服、用坏的家具……你见过谁,会跟垃圾解释呢……”
韩凛受到蛊惑,任其拨弄是非。耳边回荡着声响,那是尊严被撕裂、傲骨被碾碎的声音。
“以往不等你落地,鲜花和礼物就到了酒店,一次都没有例外过。这回你从白天等到晚上,有什么东西送来吗?”那人又说。
韩凛很想反驳,很想叫对方闭上嘴,但他无言以对。正是这些事实,成了压垮自己的最后一颗稻草。
“你故意不发信息、不报平安,不就是想引他主动给你打电话吗?”那人越讲越起劲儿。
“你开着手机听音乐,不过想确定网络良好、电量充足。总担心设备出问题,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那人叫韩凛“胆小鬼”,还嘲笑他证据摆在面前,依然选择自欺欺人。
“你不会以为,自己真敢当面对质吧?”讽刺如毒蔓缠绕心房,“别傻了……你只会装作无事发生……只会重新把粥倒锅里,只会假扮没睡醒……”
“闭嘴!!你给我闭上嘴!!!”韩凛气极了,抄起瓶子砸过去。对面本就是团幻影,又怎会被实物所伤。
酒瓶撞到墙角,应声即碎。房间恢复安静,乐曲也戛然而止。紧接响起几下敲门声,急切中透着礼貌与克制。
韩凛环顾四周,以最短时间理清来龙去脉。许是刚才动静太大,吵着隔壁客人,才会有人上门投诉吧?
他整理着衣衫,尽力牵出个还算自然的表情。扭把手前,已然想好道歉言辞。可当看清来人的刹那,韩凛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门外站着的,是秦川。
他一手撑在框上,一手保持敲击姿势。浑身**的,雨水沿发丝淌进领口。
比这还要狼狈疲倦的,是那双眼睛。韩凛熟悉那样的眼睛——只有狠命熬过、死力忙过,才会拥有那样的眼睛。
他很想摸摸秦川的脸,问对方怎么了,怎么这样潦倒憔悴?但最终只是转过身,梦呓似的呢喃道:“你来干什么?”
“你喝酒了?”秦川一眼看出不对。答非所问道:“出差在外,你不是从不喝酒吗?”
“不劳费心。”韩凛把头扭向一边。可笑事到如今,自己仍然在逃避。
“什么叫不劳费心!你到底怎么了?”秦川急了。快步走至跟前,挡住本就不算亮堂的光线。
“你是怪我,没发信息给你?也没准备礼物和鲜花吗?”他看出韩凛在发火。像拳击手朝空气挥动臂膀,拼尽全力却打不中目标。
“我可以解释!”秦川语速很快。自以为握住了正确的钥匙,神态都跟着放松些许。
“不……你不用解释……”末尾二字,仿佛触到什么开关。韩凛眼里闪过锋芒,他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拖着这副躯壳,韩凛站在落地窗前。他又瞧见那张脸,带着恶毒讥笑,嘲讽道:“呵呵呵,胆小鬼……没用的垃圾……”
大概是想证明给那声音看,自己不是垃圾,自己并不胆小。韩凛深吸口气,闭上眼道:“秦川,我们分手吧。”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惊颤化作滚滚波涛,自骨骼深处席卷冲撞,险些使他跌倒。
响雷照头劈下,秦川愣在原地。焦糊味与血腥气,渐次淹没他的意志。但他仍在尝试理解那句话,即使无法将其跟自己挂上钩。
“分手……你要跟我分手……”秦川重复着,话里甚至听不出疑惑。
韩凛有心事,这他能感觉到。自己熬夜加班赶项目,为的就是换几天假好好陪对方。不成想通宵开会赶飞机,趟风冒雨跑到宾馆,只得到这样一句话。
“为什么?”秦川扯住韩凛,强迫他转身面对自己。“出什么事儿了?”情绪泛滥开去,不是愤怒、不是怨怼,只是担心和恐惧。
见对方执意装傻充愣,韩凛的委屈彻底爆发了。他抬眼直视秦川,同时将手扭脱出来。
“好……我给你机会解释……”语调波澜波澜无惊,却是文不对题、榫不对卯。
秦川第一反应,照旧是点头:“我想看着你、我想陪着你!故意不发信息,是想给你个惊喜!对不起,吓着你了!”
他接着说:“原本应该更早到的!可机场下雨了,路上又有事故,车堵着动不了!对不起,我跑得太慢了,对不起!”
秦川几乎一句一道歉。这就是他双眼通红的原因,这就是他全身湿透的原因。韩凛想着,遗憾这些无法再打动自己。
果然呐,开头总是最难的。一旦迈过那道坎,没了退路、没了指望,也就不再惧怕真相了。
“我煮皮蛋瘦肉粥那天,去公司找过你,其他人说你下午就走了”他坦白道,“我在门外打电话给你,你却说要忙着赶工。”
韩凛没问秦川,为什么要骗自己。他仅仅是陈述事实,陈述那些亲眼所见的事实。
“还有电话,那些背着我才能接打的电话。那些躲在阳台,才敢笑得开心的电话。”
很奇怪的。听着这些控诉,秦川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倒整个人松弛下来。他耐心地笑着,轻声细气问:“还有吗?”
“有。”可惜韩凛错过了对方转变。酒精与心魔加持下,他偏执地以为秦川是在炫耀。
“你手机里那个叫MUSEA的,我不想知道他是谁。只奉劝阁下一句,上得山多终遇虎,莫要脚踩两条船。”
“说完了?”秦川还是那样笑着。询问听上去,都像在念情话。
“说完了。”韩凛神情淡漠。卸下重担之后,反而更累了。
“这就是你状态不对的原因吗?”秦川再次确认道。
韩凛低头无言。他并不期待答案,他想要的只不过是说出来。
“不错,我的确有事瞒你。”秦川按亮手机,一面翻照片一面说:“因为,我想跟你结婚!”
韩凛被这离奇走向打懵了,下意识往举起的屏幕上看。那是间他从没去过的屋子,却处处透着自己的喜好跟审美。
“我买了房子,就在你提过的那个小区。”秦川滑动手机,客厅、书房、卧室……一一展示在韩凛眼前。
“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和你在一起——以正式伴侣的身份!”他说着,声音是那样温和动听。丝毫没有遭人误会的忧闷恼怒。
韩凛的挣扎、韩凛的煎熬,秦川全都听懂了。他为自己忙着装修、忙着联络,从而忽视对方,感到无比内疚。
“那天我请假,是因为新家水管爆了。我赶过去处理,没想到会忙这么晚。幸好地板还没铺,不然肯定更麻烦。”
顺着话头韩凛想起,有段时间秦川的确看过不少户型图,还让自己帮忙挑选中意的房子。之后话题,也有意无意往家装上引,美其名曰畅想未来居家风格。
“那时候,他就已经……”不等这厢理清思路,秦川就又开口了。
“那些电话,白天打给朋友同学,晚上等策划公司回复。”秦川挠挠头,有点儿不好意思。
“被你逮住那晚,是最后一次敲定聚会细节。我想找个特别的日子,在新家举办仪式,正式向你求婚。”
韩凛脸红了。这里头有甜蜜幸福,也有歉疚愧怍。他埋怨自己胡思乱想,更为秦川的诚意感动。
寻常关系里,当众求婚或许存在逼迫嫌疑。但秦川这么做,显然是想以公开身份,表明自己身有所属、心有所爱。并且愿意,接受所有人的约束和监督。
“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我放心……”韩凛眼中泛着泪水。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能说什么。
“至于那个MUSEA嘛——”话到此处秦川调皮一顿,地上手机响起提示音,“我想,你马上就会知道他是谁了!”
言毕,秦川切换界面。白色光芒反射在镜片上,像堆了一层雪。“你好呀,我的缪斯先生。”他声音不大,却有着使人安心的力量。
对面目光灼灼,闪得韩凛越来越不好意思。半侧着垂下睫毛,尴尬道:“什、什么时候改的?”
“很早之前就改啦!”秦川笑笑,“有次你帮我梳理PPT,我说你是我的灵感缪斯!”
“是吗?”韩凛翻阅往事,发觉自己竟完全没有印象。估计当时,一心忙着修改润色,这种奉承不过顺口一应。
“你直觉真准,单凭一个名字就能补出这么多!幸好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然早被扭送法庭了!”
秦川展示起聊天记录,上头全是自己与韩凛的对话。自换了手机就没舍得删,一点一滴保留至今。
“你——”韩凛不禁语塞。他仰起脸,眸中碧波粼粼、水光滟滟。
“对不起,不应该瞒着你,害你担惊受怕……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了……”秦川盯住那双眼,再次真诚道歉。
“你保证?”韩凛鼻子酸了,眼角漾出点点晶莹。
“我保证!”秦川伸手帮其理好发梢,动作轻盈又温暖。
跟着他调出另一张照片,让刻着韩凛名姓与生辰的那枚戒指,占满整个手机屏幕。而后单膝跪地道:“韩凛先生,请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再也控制不住,韩凛落下泪来。一面拿指头搓鼻子一面笑:“谁家求婚用图片啊,真是傻小子!”
哪知秦川就跟没听见一样。举着手机纹丝未动,只顾重复道:“请问韩凛先生,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韩凛眉目温存,泛着动情的光。他音量不高,衬着屋子里的蓝调乐,更显清灵似水。
“家里人,会同意吗?”天晓得他是花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立时点头。
他当然爱秦川!爱到想和对方一生一世,爱到想跟对方生生世世!可他更怕秦川会因此为难。如果是那样,自己宁可选择维持现状。
“我自有办法让他们答应。”回应坚定不移,明显早有预料。“现在是我向你求婚,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秦川剖白着:“有你在我就不害怕,有你在我就能闯过去!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我只是不能失去你!”
话语将整个世界点亮。万千辰星透过厚密云层,照进韩凛眼底。那些见证他们轮回相守的宾客,又要来见证这一世的携手共进了。
“愿意……我愿意……”他颔首示意。一字一句,应得格外从容、分外坚毅。
伴着话音落到手里的,是一串钥匙。事出从权,戒指既没带着,就先拿它趁手吧。
秦川乐得有点儿憨:“你那串我放家里了,回去可要记得换回来哦!”
韩凛宠溺笑笑:“不就是钥匙嘛,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秦川赶忙起身,指点给对方看。口中一本正经道:“上头这个是你,自然该由我保管啊!”
随着介绍,韩凛仔细端详起来。那挂坠小人果与自己有些相似,尤其是那副金框眼镜。
“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戴眼镜!”秦川忽地将脸贴近。原来讲解是假,转移话题达成目的才是真。
韩凛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往后一退,正巧抵在落地窗上。
“你这样,可真好看……”秦川抢占先机,自是越逼越紧。“以后在家,也多戴戴吧?”
韩凛脸膛越来越红,逞强般使力推道:“少来!闹这么一大出乌龙,不罚可说不过去吧!”
好一招恶人先告状,但谁让秦川疼他呢。乐呵呵叼住韩凛腕子,边想边哄:“嗯,实在该罚——”
然后假意思索:“那就罚我今晚不许睡觉!再说一千遍我爱你,怎么样?”
“你……”嗔怪不待出口,便被亲吻撞回舌间。身后霓虹就此改了样子,奔流如烈焰,燃烧似霹雳。
秦川张开手,护住韩凛后脑。骨节磕在玻璃窗上,连疼都是痛快的。红酒残存的酸涩果香与发丝里雨水的味道,共同混合成迷药,瞬间起了作用。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咬住韩凛嘴唇,告白深情热切。而那句“今晚不许睡觉”,似乎有了新的含义。
“嗯——”韩凛赶不及闭眼。潮气扑在镜片上,不消几合就生了雾。
隔着层迷蒙氤氲,他看清对方颤抖的眼睫、张合的鼻翼。像头饥渴的野兽那样,心潮激荡、兴致勃勃。
生怕眼镜干扰发挥,韩凛抬手便要除下。却被秦川一把按到窗上,将手伸进指缝扣住,命令道:“不许摘!”
另一边,指尖捋过韩凛耳后,激起阵愉悦酥麻。降至耳垂时,还故意使劲儿捏了几下。
“你都不知道,这样有多好看……”他话里裹着抱怨,渴盼流转在唇齿间。每念一个字,就搅动一阵波涛。
……
对面呼吸加快,吻也变得更凶了。秦川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他卷过韩凛舌尖,如品尝美食那般肆意**着。
这反应,很叫韩凛满意。
……
秦川回想着韩凛工作的样子。衬衣面料与骨肉触感融在一起,可谓相得益彰。再配上那副眼镜,简直是“禁欲系男友”的完美典范。
“我爱你……”秦川又说一次。舐吻延伸向下颌,沿途潮润淋漓。
……
“唔唔……”秦川低吟着。背景里,蓝调换了新专辑,萨克斯风高亢锐利。
大雨转为暴雨,水珠砸着玻璃。那声音,跟篝火燃烧是如此相像。
灯光玄妙迷幻,好似碎屑映在身上。夜色圈出阴影,使韩凛看上去如雕塑般完美无瑕。
这一幕,令人沉醉痴迷。秦川强撑着拉开距离,欣赏远比渴望难以克制。
对于他来说,此刻的韩凛新鲜又魅惑。并非以男友身份投怀送抱,而是以伴侣姿态认领主权。
“呵呵,这么快就累了?”无奈对面不管这套,加劲儿拱着火,“不是才说,要我整夜不能睡吗?”
好在秦川没被打乱方寸。他像国王巡视领地那样,检阅着自己的爱人。又像猎手瞄准猎物那样,等候着最佳时机。
是的,他想看韩凛端然高坐、运筹帷幄。更想看对方为自己丢盔卸甲、意乱情迷。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秦川表情——那是胸有成竹的表情,是稳操胜券的表情。嘴角斜斜勾着,尖利虎牙蠢蠢欲动。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咬碎自己……”韩凛想着,笑容张狂妖冶。
秦川就在此时扑上去。空中闷雷变作炸雷,跟惊呼一道响彻房间。
……
韩凛溢出呜吟声,整个人像被托举着溶进雨中,淅沥、流淌、澎湃、汹涌、汇聚。
……
“转过去!”秦川继续发号施令,“自己转过去!”
“呵呵呵……”谁知韩凛并未按指示行动。一边调笑一边将右臂举过头顶,体态娇慵疏懒。
他躺在玻璃上,就跟倒进床里一样。流光溢彩自四方涌来,如同卧在霓虹漾成的水间。
眼睛藏在镜片底下,遮蔽了蕴含的深意。可那笑容秦川忘不了,那是自己方才的表情,只不过缺了颗虎牙。
没错,这是一场较量、一场战争,势均力敌、童叟无欺。他能强迫韩凛做任何事,前提是赢得胜利。
秦川趋近半步。他本就比对面高些,如此站位,优势只会更加明显。
韩凛抬脸与之对视。他眼尾沾着粉色,眸光忽明忽灭。
“别叫我失望,别让我犯困……”他抵在秦川肩头,笑声缓缓抚过耳廓,“my boy……my kitty boy……”
……
再没什么,能妨碍他们了!
……
默契,变成一场拉锯战。
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更进一步。胜负即将揭晓,没人能在这时候掉链子!
……
邀请来得顺理成章,却被不识时务的电话铃声打断。是韩凛的手机在响。
秦川转头看向屏幕,小小一汪,惨白又醒目。殊不知这片刻出神,倒让对面之人后来居上。
只见韩凛双臂一展,秦川脚下不稳,踉跄着跌在地毯上。手肘撑持时,不慎打翻了先前那支高脚杯。
“你不接电话吗?”以秦川经验,那是一通商务联系。他不想韩凛,为此耽误正事儿。
许是不快自己这般模样,对方还能分出心思。又或许不满自己遍身狼藉,秦川还捂得严严实实。
“今夜没人会来打扰!你也休想睡觉!”他两手插进衣服下沿,一边抻拽一面往上推移。
韩凛花了眼,也醉了心。直到发现对方颈上多了条细链子,下头穿着枚指环——那是当年元宵节,自己送给秦川,凑做一对的尾戒。
那时他说,总有一天会换个更好的,还说要套在无名指上。
韩凛笑着,将小指第一节伸进那枚素圈。
……
窗外,雨总算停了。屋内,属于两人的风暴,才正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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