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德十三年,达钽王巫仑奇禄亲率大军五十余万挥师南下。大晏北境防线节节溃败,永定关失守,嘉宁关失守,翼州岌岌可危。时任翼州守将的破虏将军虞红莲奏请天子速派援军。时隔多年,在嘉定四年的五月末,这封求援信突然出现在广宁王府。
“……达钽大军直逼翼州,来势凶猛。臣等虽竭力抵御,但兵力悬殊,恐难持久。翼州危在旦夕。军情紧急,臣虞红莲叩请圣上速派援军,救北疆于倾覆之危。”
广宁王府正厅灯火通明。短短一封信带着二十六年前的硝烟战火,萧弘逐字逐句读了数遍,才从信上移开视线。夜色昏沉,彤云密布,雨势时缓时急。晚风带着水汽穿堂而入,灯火闪烁了一瞬。明明灭灭间,他忽而想起落雁滩上那场大雪,还有那场仿佛没有止境的厮杀。他们也曾孤立无援过。
镇北军几员大将闻讯赶来,看了信中内容,皆是眉头深锁。
韩宗烈转头问何飞、吕胜,“是什么人送来的?”
何飞、吕胜互相看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何飞一脸懊恼,“夜里我们听到院墙边有动静,带人过去查看,也没看见什么。回来时就见这信摆在正厅门口了。其他弟兄也都没见有人进来。”
“定是有人故意引开你们。”齐怀安说着望向萧弘,“将军,这信来得蹊跷,送信的人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要不这几天我多带些弟兄留在府中吧。一旦有事,也好照应。”
萧弘将信放在书案上,缓缓摇了摇头。
“若猜得没错,把信送来的人应该还会有下一步动作。此事不要声张出去,咱们先以静制动,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会不会有危险?”齐怀安仍旧不大放心。
萧弘拍了拍他的肩,“虽然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但不声不响只送了封求援信来,料想暂时不会对我们不利。”
“可我总觉得这事儿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韩宗烈来回踱了几步,“虞将军二十多年前就死在翼州了,这么多年,能想起她的人恐怕都不多了。这信真是她写的吗?半夜三更的,送来这么一封信,什么意思?”
韩宗耀琢磨了一会儿,眉毛也跟着打结,“皇帝老儿成日疑神疑鬼的。将军,你说这不会又是试探吧?”
萧弘再次摇头,“信上的字迹太新,应该是仿写的。皇帝曾有令不准人提起虞将军的名号,似乎对当年一些事情讳莫如深。他绝不会把‘虞红莲’三个字放在明面上。我猜这件事该是另有其人。”
话虽如此,有一件事韩宗耀却是说得不错。皇帝无故疑他,似乎与虞红莲和翼州大火脱不了干系。南归前养父曾让他绕道去翼州看上一眼,但没说去看什么。那坛托他倒在翼州城下的酒也不知是祭奠谁的。只记得那城中白骨累累,遍地焦土,长风呼啸犹如鬼哭,好似一座巨大的坟茔。
薄薄的信纸在晚风中微微颤动,像是被什么无形无象的东西牵引着。萧弘又将那信拾了起来,目光再一次落在“虞红莲”三个字上。
“宗烈,让人暗中去查一下这信的来头。还有关于虞红莲将军和当年翼州那场大火,看看能查到些什么。”
“是!”韩宗烈抱拳应道。
“京城到处都有天子的眼线,切记小心行事。”萧弘将信交给他,又对兄弟几个嘱咐道:“公主后天就要启程去北境了,这件事不要让她知道,免得让她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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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谈的队伍出发前那晚魏王沈洵特地在府中设了家宴为他们践行。一双儿女同去北地,沈洵心中担忧不已,再三叮嘱他们谨慎行事,一切小心。沈行谨自从揽下这件差事就一直担心此行不顺,一天到晚吃不下睡不着,心神不宁的,人都熬得瘦了好几圈。怕途中危险,到了临行这日,他又后悔答应让妹妹陪他去了。不过后悔也已晚了。都到这时候了又说不让她去,沈郁离绝不答应。刚巧晚宴后有人来府上求见,说是来见她的。她三言两语回绝了哥哥让她留在京中的提议,借口有事,转身就走,连再劝几句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
来见她的是个年轻姑娘,身量高挑,柳眉细眼,一身藕荷色衣裙,好一位清秀佳人。
沈郁离觉得面生得很,迟疑道:“你是……”
那女子施施然一礼,说道:“董妙珠见过公主。”
“妙珠??”沈郁离又把她打量了一番,悄声道:“你长得不像。”
自称董妙珠的女子低头想了一想,“公主说过,等京中安定了,要让我们将军当面夸夸。他夸了吗?”
还真是忘记这茬了。这事除了妙珠应该没人知道,只是这张脸……虽说有段时间没见了,但她记得清清楚楚,妙珠不长这样,说话的声音倒是对的。
沈郁离迟疑着问道:“你的脸怎么……?”
董妙珠四下看了看,凑近她耳畔解释道:“之前那张脸当众杀过人,不能再用了。这张脸是花了两个月时间新做的。”
“所以原来那张脸也是假的?”
见董妙珠点头,沈郁离两眼一亮,“你还会易容?这么厉害!那你岂不是个宝贝?!”
“那是当然,镇北军里独此一份。”董妙珠微微一笑,“公主要是愿意,以后我就都跟着公主了。”
“你们将军舍得吗?”
“换做别人,我们将军肯定不舍得,但是对公主就什么都舍得。”董妙珠说着抬手示意,“我还带了几个人来,正在前厅等着呢。”
沈郁离随她去到前厅,只见十来个腰间佩剑的汉子等在那里。为首那人名叫江虎,原先是她苍州镇北军大营小学堂里名列前茅的高材生。据说当初那“一日为师,终身为娘。”的横幅就是他写的。
“你们怎么来了?”沈郁离问。
江虎一抱拳,“我们弟兄几个想要跟着公主。”他说着眼神往旁边游移了一下,“内个……我们是这么想的,跟着公主待遇好,风险小,包吃穿住行,将来还有机会在京城落户。咱将军那儿没这待遇。”
“哦?”沈郁离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耐着性子问:“所以你们是来投奔我的?”
江虎一点头,“哎!”
“因为我这儿待遇好,风险小,包吃穿住行?”
“哎!”他又应了一声。
“将来还有机会在京城落户?”
“哎。”
“你们将军教你这么说的?”
“哎……哎不是……”江虎连连摆手,“公主别冤枉人!我们将军可没教!”
江虎憨头憨脑脸都红了,明显不会扯谎。董妙珠无奈瞟了他一眼,对沈郁离说道:“将军不放心公主的安全,这才让他们来的。这几个弟兄是他身边功夫最好的了。”
沈郁离幽幽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面前几人,“你们回去吧。他在京中也不见得安全,你们在他身边我才放心。”
萧弘一向直来直去,从不拐弯抹角。派了人来,又怕她不收,想出这么个主意也是难为他了。沈郁离心知他担心自己,但皇帝已经安排了北辰卫统领孙鹤行带人护卫,她若再带护卫,就显得信不过皇帝的人了。
江虎急了,“那不行!将军难得托付这么重要的事儿给我,哪能就这么回去?!”
这人虽然憨,但是倔。沈郁离没办法,左右多他一个不多,便就让他留下,把其他人都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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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定四年五月廿八,接连两天小雨,天气终于放晴。派往北境与达钽和谈的队伍一早拜别天子,从京城临兴出发去往苍州。
两国和谈的消息早已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出发时天色尚早,沿途却已有不少百姓夹路相送。人人都期盼着达钽人归还疆土,归还失散已久的亲人。沈行谨身为正史骑马行在队首,见到一张张满是期待的脸庞,更觉此次一行责任重大。
沈郁离的马车夹在随行队伍中间。江虎负责赶车,海东青小白停在车辕上,时不时扑扇一下翅膀。
萧弘身披玄甲,跨马护车送她出城。掀开遮挡车窗的竹帘就能看到他英挺的身影。从宫城出发,沈郁离看了一路。队伍缓缓走了半日,京都临兴早已经离得远了。这是她当初离京时走的路。彼时逃婚出城,她便是在这附近遇到他的队伍。相识不过数月,再分别时,却觉得像是有一生一世那么久了。
她咬了咬下唇,微微探出车窗轻唤一声。
萧弘一拉缰绳来到车窗旁。
小公主一双凤眸定定看着他,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说了一句“出城三十里,你该回去了。”
萧弘摇头,“再送你一程。”
早上出发时天还是晴的,这会儿又阴了下来,漫天行云交错,像极了他冒雨从山贼手里救了她的那日。那时她不知他有旧伤,受不得阴冷湿寒。现在知道了,可是半点雨也不想让他淋到。沈郁离望了望天色,再次劝道:“快下雨了,回去吧。”
北地路远,她这一去恐怕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萧弘不说思念,不说担忧,也不说想她,默默又送了一段路才勒缰驻马,沉黑的眸子深深望进她眼中,只轻声说了句“我等你回来。”
沈郁离点了点头。马车的车轮压过坎坷泥泞的路面渐行渐远。萧弘独自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停驻良久,直到看不见了才打马奔向相反的方向。
更新啦更新啦!又要出大事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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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旧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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