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晏皇族之中患有风疾者不在少数。太祖皇帝便是因为这病驾崩于天命之年。当今天子已经六十有六,在历代帝王之中算得上高寿。这病发起来极为凶险。那日皇帝在建宁宫中突然晕厥,虽已急令太医前来诊治,仍是一连数日毫无起色。
皇帝头晕目眩,四肢瘫软,口不能言,无法操持政务。皇后尹舒华急召群臣入宫商议对策。正当文武百官各持己见,争论不休之时,被禁足多时的东宫太子沈德启竟也在众人簇拥之下来到了太极殿中。
见到太子身着朝服,皇后尚未言语,丞相尹定坤已高声问道:“老臣似乎记得太子殿下该在宫中闭门思过。殿下来到这里,可曾经过陛下准允?”
太子沈德启年近四旬,尹定坤言语之间近乎把他当成黄口小儿,颇为不敬。往日阴晴不定,羸弱不堪的太子此时却像是改了性子。
沈德启径直迈上玉阶,走到天子宝座之前,转过身来,面向群臣,正色道:“父皇命孤思过,是父亲管教儿子,遵循孝道,孤自当从命,此乃家事。然天子病重,国不可一日无主,此乃国事。孤身为国储,当以国事为先,家事为后。诸位都是国之英才,该明白此理。”
身后金光闪闪的宝座给他瘦弱的身影平添了几分天家威严。沈德启话音一落,黄门侍郎陆宝维、兵部侍郎黄自友、刑部尚书苏中夏、给事中高立宁等人立即随声附和。
黄门侍郎陆宝维称:“太子以国事为重,深明大义,臣等感佩于心。如今皇帝病重,应遵循历朝历代之先例,由储君代理国事。”他说着便带头跪拜,“臣叩请太子殿下鉴国理政。”
朝中东宫党羽纷纷随他跪倒,高声道:“臣等叩请太子殿下鉴国理政。”
所谓怕什么就来什么。尹定坤早就担心皇帝年迈,这易储一事一直悬而未定,万一皇帝崩逝,太子登基,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尹氏。如今皇帝突然病重,沈德启仍占着储君之位,朝中形势,对他,对皇后和二皇子,都是大为不利。
皇后尹舒华沉声道:“皇帝命太子思过,是因太子忤逆失德,既是父亲管教儿子,更是天子规训臣子,如何能以家事论之?太子德行不能服众,又何以统领群臣,何以统领天下?”
尹定坤随即应和,“朝中谁人不知皇帝已有易储之意?陛下既有此意,便是认定太子德不配位。”他说着转身面向沈德启,“大晏的江山社稷怎能交托于你手中?!”
尹氏在朝中的势力可谓无出其右,附和之声接连不断,更有人趁机提出应由太后垂帘,尹相辅政。
盛怒之下,沈德启厉声喝到,“满口江山社稷,说得冠冕堂皇,尹相怕不是想要趁我父皇病重,让这江山改姓吧?!”
他身形单薄,声音尖利。虽缺少王者威严,于大殿之中高声一喝,却也让人心惊。
朝中数年以来的暗斗已被放到了明面上。魏王沈洵立于宝座左侧,默默注视着殿中众人,始终不发一言。皇帝虽然久病体弱,却并不像是会突然病重不起的模样。这其中会否有些什么阴谋暗算?又或者是天子的打草惊蛇之计?他一时也分辨不清。
眼见殿中双方争执不下,气氛愈发剑拔弩张,中书令温善忠站出来说道:“太子者,国之根本。皇帝尚在,易储之事岂容尔等置喙?!”
温善忠出身济原温氏,又是三朝元老,在朝中一直颇有威信。作为这场党争之中为数不多的中立派,他这话一出,大殿中的众人倒是终于短暂地安静了几分。
国子祭酒莫继春也站出来向皇后一礼,恳切道:“如今天子病重,北境军情紧急,乐郊又出了瘟疫,我等身为臣子,最先要做的,应是为君分忧,安民纾难。”
“国子祭酒所言极是。”直到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魏王沈洵才出言进谏,“孤以为,陛下只是一时病重,不久便会康复。太子说‘国不可一日无主’,的确也有道理。既然难以决定摄政人选,不如就由太子鉴国,丞相、皇后与本王共同辅政。”
这几位一席话说得都是言辞恳切。沈洵更提了个折衷而又十分不好拒绝的办法。太极殿中,众人的视线集中在尹定坤、尹舒华和沈德启三人身上。而尹定坤的目光幽然森冷,跨过了太子,正正落在他身后的宝座之上。尹舒华远远看了兄长一眼,又随着他的视线默默看向那雕龙描凤金碧辉煌的宝座,忽而心中升起一股冷意。众人注视之下,她缓缓转向沈德启,沉声问道:“太子意下如何?”
沈德启答:“儿臣以为皇叔所言甚是。”
“本宫亦然。”尹舒华缓声说道。
事已至此,尹定坤已是再难回绝,只得点头应允。
京中风雨将至,皇位之争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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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远离了京中的尔虞我诈,萧弘心情都好了许多。这两天队伍行进的速度略微慢下来了一些,程老军医不知是在药里加了什么,弄得他成日昏昏沉沉地犯困,问起来还不承认,非说是春困秋乏夏打盹,都怪他自己没休息好。
韩宗烈和韩宗耀兄弟两个那天就他逃婚一事瞎琢磨了一顿。韩宗耀是啥也没琢磨明白。韩宗烈经过一夜,倒好像悟出了点什么,动不动就悄悄看着萧弘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微笑,惹得他心里一阵阵发毛。
难得天清气朗,风和日丽。快到正午的时候,队伍行至一处视野开阔,风景优美处。萧弘命将士们原地休整。他看着沈郁离和宋磬儿下了马车,正想着永安小公主跟着他们赶路也挺辛苦的,一转头就看到韩宗烈一脸迷之微笑。从早上拔营到现在已经有好几次了……实在是有些难以忽视。萧弘不胜其扰,瞅他一眼,“笑什么呢?”
韩宗烈被他这么一问,笑容就收了回去,换上一脸无辜,“没……没笑啊。”
韩宗耀抱着一小袋核桃仁,边吃边感叹他哥这表情简直可谓是收放自如。忽听他话锋一转,问道:“将军,这永安公主是要和咱们回苍州吗?”
萧弘摇摇头,“不知道。”
“那要怎么办?”韩宗烈又问。
萧弘又答了个“不知道。”
“你啥时候不知道过?将军,你不能不知道啊!”韩宗烈惊道。他本来以为萧弘心里有数,谁知他其实也没数啊。
说起这事儿,萧弘一阵头痛。既然他们俩都在,干脆提议,“要么你们帮我想想?”
想想就想想。
“派人送回去?” 韩宗耀问。
萧弘看了他一眼,“公主是假死逃出京城的,据说还是暴毙街头,好多人当场目睹。怎么回去?诈尸啊?一旦被识破了,那可是抗旨欺君,换做是你,敢不敢回去?”
头一次听说这事,韩宗烈、韩宗耀兄弟俩也是大吃一惊。
韩宗耀呆了半晌,心说那的确不敢,于是绞尽脑汁又想出一辙,“那……送去别处?”
“去哪?”
一切仿佛回到原点。韩宗烈清了清嗓子,故意试探道:“这也不成,那也不成,要么扔这儿不管了?”
一听这话,萧弘还没说什么,韩宗耀立即就有老大意见了,对着他就是一通义正言辞,“哥,你还是人吗?!人家公主可是莹儿和小小的救命恩人,本来就是无辜受咱连累,现在有家回不去还差点摔坏了脑子,做人得有良知啊!”
“怎么和你哥说话呢?”韩宗烈两眼一眯,指节一伸一缩一阵咔咔作响,“臭小子,今天就让你知道啥叫没有良知!”
韩宗耀心知大事不好,把手里那袋核桃仁往萧弘怀里一塞,撒腿就跑。没跑两步就被兄长追上,逮着他猛踹了一顿屁股。
萧弘颠了颠手里的核桃仁,望着打闹不休的哥俩无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指望小公主自己能有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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