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血肉之躯,就算意志再怎么刚强,身体也到了极限。硬撑了许久,回到营中,萧弘已经意识不清了,刚迈进军帐就向后倒去。还好被韩宗烈一把捞住,扶到榻上。
齐怀安顾不得自己的伤,扑到他身边急急唤了几声“哥!”半点回应都没有。
韩宗烈一声不吭地帮他卸甲。温热湿滑的血液染了满手,一瞬间落雁滩那一战后宛如噩梦般的情景在他脑子里仿佛又重演了一遍。他有些不敢碰他,不得不停下来深深呼了口气才能继续。
褪去战甲,两人这才看清那伤口既长且深,从肋下延至腰侧,血流不止。里衣早就被血浸透了。
沈行谨跟在他们身后进了军帐,打眼就看见这血淋淋的场面。他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心知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在一边干站着。
程老军医没一会儿就赶了过来。这时候顾不上礼数,见到沈行谨,虽知道是魏王世子,他也只是匆匆点了个头,净了手就来到榻前,开始手脚麻利的帮萧弘清理伤口。偶尔碰到伤处,萧弘也只是在昏迷中重重喘息了几下,没发出什么声音。
忙了一会儿,程英擦了一下额上的汗,起身对韩宗烈和齐怀安说道:“将军余毒未清又伤到了血脉,金针封穴和止血散都不甚见效,血止不住。”
韩宗烈听了这话浑身一冷,急问:“有什么其他办法?”
办法有倒是有,但是……程老军医狠了狠心,答道:“只能用烙铁试试了。”
“用烙铁?!”齐怀安像是被兜头浇了桶冰水,脸上的血色一下子退了个干净,“那么长的伤口……”
韩宗烈抓住他的肩膀让他不要再说,一咬牙对程老军医点头道:“好,用烙铁。”
在军中,遇到难以止血的外伤,用烧红的铁器烙烫是最后一招。虽是有效,但剧痛如炮烙之刑,且烙烫后的伤口血肉模糊难以愈合。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韩宗烈让程老军医快去准备,自己扶着萧弘靠在身上,又拿了块干净棉布卷起来让他咬在口中。沈行谨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过身去低头站在一边。不一会儿就听到皮肉焦灼的声响和萧弘一声痛极的闷哼。再回头去看,程老军医已经在上药包扎了。萧弘靠在韩宗烈肩上,像是昏沉沉睡了过去。
血算是止住了,程老军医的眉头却仍然皱得像是能夹死苍蝇。自从落雁滩一战后,萧弘受伤的次数明显变多了。左眼失明对他的影响比想象中还要严重,这样下去,每次上战场都会万分危险。除此之外,还有那当胸一箭落下的旧伤,伤及心肺,一旦复发起来就很难压制。这几个月来,程英没少翻阅医书典籍,可还是一筹莫展。偏偏萧弘一向身先士卒,从不是个懂得顾惜自己的,想起来都让人头痛不已。
处理完萧弘的伤,程英又看了看齐怀安的手臂,“随我来,你的伤也要处理。”
齐怀安只顾着着急,几乎都忘记了痛。听程老这么说才想起左臂的箭伤。那一箭虽未穿透,却也很深。他自己在乱战中斩断了剑柄,箭镞却还留在里面。只是现在他哪里都不想去,就想在这儿守着,想也没想就一摆手,“不用。”
“去!”韩宗烈两眼一瞪,一掌拍在他背上,“别让他担心。”
这一掌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让齐怀安冷静了下来。他回头看了眼萧弘昏睡中的侧脸,又朝宗烈点了下头,这才跟着程老军医离开了军帐。
战后军务繁忙,这一战又俘虏了许多叛军,营里的事情不能都扔给韩宗耀一个人处理。韩宗烈又守了一会儿,和沈行谨交代了几句,也出去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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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谨一个人留在帐中,自己搬了把胡凳在床边坐下,直到此时才有机会借着榻边小几上的烛光从近处打量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大晏战神。
他睡得并不踏实,剑眉时而皱起,鸦羽般的睫毛轻颤着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影子。脱下了那身凛然肃杀的玄甲,他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一只手就能把人拎起来的模样。再想起阿离信中那首长诗,沈行谨差点又是眼前一黑。如果光只看眼前这张脸,他几乎要怀疑妹妹是不是耽于美色而失了分寸。不过毕竟是萧弘从万军之中把自己捞了出来,不管他们俩到底谁把谁怎么了,救命之恩,他还是相当感激的。
他被挟持了好几日,又跟着折腾了一晚上,也是狼狈不堪又困又乏,见萧弘没有醒来的迹象,索性靠在床边也闭目休息一下。
昏昏然半睡半醒间,沈行谨听到身边有些轻微的响动。睁开眼睛就发现萧弘神色迷茫地看着自己,一双沉黑的眸子隐约蒙着层雾气,看样子也是刚醒。
真没想到第一次跟妹妹这个“解还乱,理不清。”单独见面是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沈行谨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扶他起来喝了点水。
“他们都忙去了。你那个副将,脸挺黑,有胡子那个叫什么来着……韩…宗烈,说让我告诉你,受伤的将士们都已经安置了,其他事情他们处理,让你安心。”
沈行谨说着忍不住腹诽,萧弘手下那两个还真是没跟他客气,一个照看的人都没给他留下不说,还把他当成传声筒来用。
萧弘是生生疼醒的,伤处的灼痛让他脑子发昏,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眼前这位胖乎乎的世子是从哪里来的。猜到宗烈又没拿自己当外人,他抱歉地笑了一下,“劳烦世子了。”
沈行谨一挥手,“说什么劳烦?要不是你们拼死相救,我早就归西了。再说现在也就只我一个闲人。”
他说着把之前军医差人送来的药递给他,“乐郊的瘟疫是人为造成的。尹氏以治疫为由封了城,在那里屯了私兵。济阳公余敬恩与他们早有勾结。皇帝这一病,这些人真是恨不得一个个都要改朝换代了。”他说着一叹,“说起来,余敬恩也曾为大晏守土戍疆,抵御外敌,没想到最后是这样收场。”
萧弘接过药碗强忍着一口气灌了下去。满口苦涩直冲天灵盖,他不由皱了皱眉,伸手去摸肋下的伤处。密密实实的绷带下伤处仍疼得像是被火烧过一样,不用说也能猜到,大概是烙烫过了。
失血和剧痛让他有些精神不济,他的声音却还是沉静而温暖的,“权欲再大,也不过是一己贪念罢了。为将者,本当以一生征战换天下百年太平。”
“权力的诱惑何其之大,这天下能有几人甘愿就这样征战一生去保皇帝的江山?”沈行谨话中有话,他知道萧弘听懂了。他今日第一次踏足战场就见到许多将士倒在面前,有镇北军的,也有济阳公的兵马,都是大晏的将士。他只觉得一腔愤慨不得宣泄。为了权欲,连亲生舅舅都把他捆了当作肉票。萧弘手握重兵,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试探一二。
萧弘疲惫地笑着摇了摇头,“我要保的,是天下人的江山。”他眼中一片赤诚,“镇北军的将士们从军前也是一个个普通百姓。他们最初拿起剑,不过是为了护卫妻儿父老,邻里乡亲。”
烛火昏黄,重伤之下萧弘唇边的笑容都失了血色,他眼中的神采却丝毫不变,平静沉稳,像是无波的海面。
沈行谨长叹了口气,“我算是服了你。”阿离信中说萧弘始于微寒,心怀天下。身居高位,不忘初心。现在看来,的确是没有说错。
“你需要休息,再睡一会儿吧。”
沈行谨说着站起身来想要扶他躺下,萧弘却摇了摇头,“帮我叫韩宗烈过来,今夜得连夜拔营。”
沈行谨震惊的眼睛都瞪大了。
“伤成这样还连夜拔营?疯了吧?!”
“京城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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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郁离从京中送出的两封信前后相隔不到一日。与济阳公余敬恩开战前萧弘已经收到了第二封信。虽然沈德启已经伏诛,但京中乱如散沙,既有追随太子的叛党负隅顽抗,又有尹氏的党羽潜伏于暗中,尹氏父子趁机率军围城,京城仍旧岌岌可危。是以,萧弘在战前便计划好了速战速决,尽快赶赴临兴。
几人短暂的商议过后,担心大军行进速度迟缓,萧弘命韩宗烈点了一万精兵,随他急行军日夜兼程驰援京都。齐怀安、韩宗耀留下整顿其余人马,尽快跟上。他本想让沈行谨留下和怀安、宗耀同行。沈行谨却非要随他一起奔赴临兴。
沈行谨如此坚持,一是因为家人全在京中实在放心不下,另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萧弘的伤势如果急行军根本就撑不到京城。他没多解释。萧弘急着出发,也就同意了让他同行。
稍事准备,沈行谨再次见到萧弘的时候他已经盔甲严整站在军前,又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广宁王了。要不是亲眼目睹,沈行谨肯定会怀疑他之前不过是受了点轻伤。人马准备就绪,韩宗烈喊了声“出发!”众将士动作整齐利落的上马开路。注意到萧弘上马时韩宗烈在旁边不甚明显的扶了他一把,沈行谨再次长叹了口气,打马赶到前面,走在了萧弘身边。
小红就准备靠半格血没日没夜的赶去解京城之围救小公主啦。
关于柿子,请自行脑补一个风度翩翩的胖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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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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