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位之争从来离不开血腥杀戮。叛乱刚过,街头巷尾还残留着硝烟战火的痕迹。往日车马如龙的街市一片死寂。偶尔有行人经过,无不是形色仓皇步履匆匆。
庄子曰: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天子之位至高无上,为窃得大位而不择手段之人从古至今数不胜数,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是以天下治乱周而复始,仿若轮回。
皇帝的病从一开始就并非巧合。宫变后内侍监卢知年奉皇帝口谕带人详查禁宫,在潘贵妃的寝宫中发现了动过手脚的熏香。这熏香对常人无害,却能诱使有风疾之人发病。太子一早猜到万寿节后皇帝必会重提易储之事,本想伙同潘贵妃先下手为强。皇帝若是就此一病不起,他便可以顺势登基即位了。谁知有了那天荡山长云观道长陶归真修炼的仙丹,皇帝竟日渐恢复起来。太子沈德启一计不成起兵逼宫,最终被一箭毙命。眼见大势已去,潘贵妃于宫中自缢身亡。其余东宫旧党也被尽数下了诏狱。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沈德启自以为布局周密,皇位唾手可得,却未曾料到山外有山,丞相尹定坤远在多年以前就已不满足于外戚权臣的位置,密谋着起兵篡权了。皇帝这些年来一再借着易储一事拿捏尹氏,他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已谋划多时,就如沈郁离猜测的一样,早就想要效仿宣文辅魏故事了。太子逼宫无疑为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正好可以打着勤王的名号率军入京。眼见只差一步就能阴谋得逞,却因镇北军及时赶到而功亏一篑。京中那些未能及时逃脱的尹氏党羽也因尹定坤私养兵马,犯上作乱,率军围城遭到牵连。
罢官、除爵、抄家、流放,京中一番兵荒马乱,受牵连者数以万计。昆宁潘氏、昊阳尹氏,大晏两大士族一夕陨落。这场叛乱表面虽已平定,水面之下的余波却还未完全散去。尹氏私养兵马的银粮从何而来?太子又是如何在短短时间之内鸠聚起如此之多的朋党?这一条条一件件的查下去,不知还会牵出多少人来。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两天才停。北望楼前的血迹被连日的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没留下半点痕迹。然而这里不久前才死过人,来来往往的宫人无一不是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建宁宫中也比往日要冷清多了。宫变之后皇帝沈晟愈发沉默寡言,宫人害怕触怒天颜,都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偌大一间寝宫空空荡荡的,年迈的天子独自倚在榻上,更显得形影相吊。
“陛下。”内侍监卢知年佝偻着身子匆匆进来,跪在皇帝榻前奉上一颗红丸,“该服药了。”
卢知年从年少时就跟在沈晟身旁,在这世上,除了北辰卫统领孙鹤行,皇帝最信赖的便是他了。而他又与孙鹤行不同。孙鹤行在沈晟眼中只是一柄剑,锋利、顺手,只会听令行事。卢知年的城府要比孙鹤行深得多。他跟在沈晟身边的年头也要长得多。同样的,他知道的事情也多得多。就像一面镜子,不声不响安安静静,既映得出他身上华丽的天子朝服,也映得出他苍老的面容和眼角的皱纹。沈晟信任他,是因为他明得失,知进退,懂得守口如瓶。
卢知年端上来的参茶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最合适的温度。
沈晟一言不发,只看了一眼,拿起红丸,就着茶水咽了下去。历经此劫,他越发离不开陶归真修炼的仙丹了。原本一日只需一颗,如今一日便需要三颗,一旦误了服药的时辰就头痛欲裂神志不清。这仙丹得来不易。陶归真每日在丹房之中闭门不出,旁人不敢搅扰,宫中收藏的奇珍异宝也全都随他取用。便是这样,一日也只能炼成三颗。若要再多,就全无可能了。
服侍皇帝服了药,卢知年凑近他耳畔低声道:“章太医回来了,正在宫外候着呢。”
沈晟看向门外,抬了抬手,吐出一个字来,“进。”
卢知年立即转身让人去请。不一会儿章仲康就跟着宫人进来了。
见了礼,皇帝问:“广宁王如何了?”
章仲康低眉顺眼地回禀道:“广宁王伤势危重,情况尚不稳定,恐怕要多静养些日子再看看。”
他连人都没有见到,自然只能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公主说什么他就说什么。糊弄皇帝可是不小的罪过。好在章仲康表面还算镇定,看不出什么不妥。
皇帝抬眼看了过来,“还有呢?”
章仲康这才想起来皇帝让他去广宁王府还有其他吩咐,连忙答道:“臣看过了,没有。”
皇帝似是不放心,又问:“看清楚了?”
章仲康连连点头,“看清楚了。”
皇帝沉吟片刻,又问:“他伤得如此之重?”
章仲康一个劲儿点头,怕皇帝再问,连忙道:“陛下容禀,广宁王不顾重伤驰援京都,这一路千里迢迢日夜兼程的带伤行军,寻常人都不一定能撑下来。忠肝义胆实在令人感佩啊!”
他一顿长吁短叹,好似有感而发。皇帝看在眼里若有所思,片刻后挥手让他下去,又吩咐道:“今日之事不可外传,如有泄露,唯你是问。”
章仲康连声称是,忙不迭地起身告退,等出了建宁宫才长长喘了口气,心说终于是蒙混过去了。
等他走远了,沈晟示意卢知年摒退了左右。待人都出去了,才低声问道:“他真的不是?”
卢知年斟酌再三,出言劝道:“陛下,俗话说‘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容貌相像,或许就只是巧合而已。既然查验过了,想来应该就不是了。这么多年,陛下也该放下了。”
“可朕总觉得他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沈晟说着,一双苍老的眼睛又看向了远方的某处,“这世上真会有这样的巧合吗?”
“陛下……”
当年之事早已成了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时不时化作梦魇,在夜深人静之时将他从睡梦中陡然惊醒。本以为无人再提那个名字,他慢慢就会淡忘了。可这执念就像生了根,时间越久扎得越深,也就越加难以放下。卢知年轻叹一声,一时不知该如何再劝。
沈晟微微合上双眼,忽然说道:“你去把那幅画像取来。”
卢知年一怔,随后无声一礼,颤颤巍巍的退了出去。
---
临兴将将晴了半日,成片的乌云又遮住了天光。
广宁王府一片寂静。好不容易忙完了军务,韩宗烈放心不下这边,匆匆赶来看了一眼,又要回去宫中听候调遣。从孟津到京都临兴,这一路上他好几次想和萧弘说停下来,那么重的伤势需要休息。但他知道萧弘心里急,话到口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一想起在长云山空流谷与济阳公余敬恩决战前萧弘对他说过的话,他就心里堵得难受。
“等平定了这场叛乱,你们兄弟俩,还有怀安,都要好好的回苍州去。战场之上莫要轻言生死。”
韩宗烈紧紧闭了一下双眼,当时也没多想,现在才发现,萧弘漏掉了他自己。
广宁王府空置已久。萧弘上次匆匆离京,把府中事务都交给了刘总管,吩咐一切从简,连照看的人也没有几个。
韩宗烈正往外走,就见齐怀安在前庭踌躇着不进不出,站在树下直愣神。
“咋了?你这是刚过来?怎么在这儿干杵着?”韩宗烈走近了问道。
“我刚来,等会儿就进去。”齐怀安说着转身掩饰了一下,韩宗烈还是看到他眼睛红了。
齐怀安来了其实有一会儿了。把大军安置在京郊,安排好营中诸事,终于能得空走开一下,他立刻就赶来了广宁王府。至于他为什么不进去,韩宗烈其实不用问也猜得到。
低头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怀安的肩膀,“你这……想得太多可不好。”
齐怀安长呼了口气,多少天来的心结还是说了出来,“那一刀是替我挡的。”他一说出口,眼睛又有些模糊了。如果不是萧弘把他推开,那一刀足以要他性命。他这几日也不知京中情况如何了,只能和韩宗耀一起带着大军拼命赶路。想到那天萧弘不顾重伤率玄水铁骑急行军驰援京都,心里简直像是有火在烧。终于到了,不平复一下心情都不敢去见他。
“看你这样我早就猜到了。”
“你猜到了?”韩宗烈平时粗枝大叶的,齐怀安以为他不会想到。
韩宗烈朝天翻了个白眼,“看你说的!我就平时心粗一点,又不是傻。”
“哦……”
“你哦啥?啥意思啊?不会真当我傻吧?!”
齐怀安撇撇嘴,仍是满心愧疚,“你不怨我?”
“瞎想什么呢?咱都一起出生入死多少年了?自家兄弟,换做是我,你也会替我挡挡不是?” 他又拍了怀安一下,“你这样,他看到会难受的。”
“嗯。”
“好了啊……你可别哭唧唧的跟韩宗耀似的。有他一个就够我烦的了。”韩宗烈不耐烦地一挥手,想了想,又说:“将军之前和我说,要我们都好好的回苍州,不可轻言生死。记着了?”
齐怀安乖乖点头,“记着了。”
“记着了就行了,别搁这儿杵着了。”韩宗烈说着一顿拍打把他往里撵,“快走走走走……”
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斧钺之威弗能禁。— 《庄子·胠箧》
刀某还病着……坚持码字ing……这一章好像小红没有出现,阿离也没有出现呃……(宗烈:咋能呢?我都出场了!怀安:我也出场了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4章 定风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