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直到在府城外遇见正在安置难民的黄兴,楚枫才明白其中缘由。此时的黄兴已升任正七品总旗,正在城门口巡查难民安置点,一见楚枫,立刻将他拉到一旁,皱眉道:“路上这么乱,你怎么还往府城跑?不怕流民抢你?”

楚枫勉强扯出个笑容:“都十二月了,我担心您和兄弟们在外当差吃不好,特地来送今年最后一趟货。”

黄兴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苦笑道:“这鬼天气,哪还顾得上吃好?能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

楚枫也呵了口气,白雾刚出口便消散在寒风里。他低叹一声:“路上遇见几个冻死的人,衣裳都被扒光了,连个收尸的都没有……真是造孽。”

他们一行人有石头跟着,这孩子头一回见到尸体时,吓得不轻,还央求楚枫挖坑掩埋。可地面冻得梆硬,六个汉子挖了一个时辰,才勉强刨出个浅坑,埋下去没多久,野狗就能刨开。后来路上又接连遇到几具尸体,楚枫实在无能为力,只得折些柏树枝盖住,等官府派人收敛。

黄兴摇摇头:“你遇见的还算好的,好些人连全尸都留不下。”

楚枫呼吸一滞,强压下翻涌的思绪,转而问道:“黄兄,朝廷为何不拨赈灾粮?”他指了指城墙边的粥棚,“这些人到了府城,不还是得靠官府施粥?”

“朝廷哪还有钱?”黄兴仰头长叹,“这才十二月,若从十月就开始放粮,昌宁府的粮仓哪够养活这么多人?照这情形,起码得供养他们到明年二月,等山上长出野菜才能勉强果腹。可今年雪大,还下了冻雨,地里的麦苗全毁了,往后就算免税两三年,百姓也未必缓得过来。”

楚枫听得拳头都硬了,这分明是故意拖延放粮,逼得百姓自谋生路,做着消耗一部分人口再救济的打算,但这也不合理,昌宁府怎会甘心接下这烂摊子?

正疑惑间,黄兴已低声抱怨起来:“同州知府也是个心急的,若晚死个十来天,赈灾粮就发下去了!这边刚准备开仓调粮,那边就说同州灾地十室九空,难民全涌到昌宁地界。如今倒成了我们的麻烦,府衙上下从知府到差役,没一个不骂娘的。”

楚枫心下恍然,若非同州知府拼着性命不要,将难民引到昌宁府,只怕活下来的百姓十不存一。面上却顺着黄兴道:“黄兄为国为民实在辛苦。这次带的酱料多加了胡椒和姜,驱寒暖身,我便不往酒楼送了,全留给弟兄们,也算替百姓谢过诸位辛劳。”

黄兴果然眉开眼笑,这些好东西正可拿来收买人心。他重重拍着楚枫肩膀:“楚兄弟有心了!”忽又压低声音,“对了,你生意上可缺人手?”

“黄兄的意思是......?”

黄兴揽着他凑近,满嘴腥臭的热气喷在楚枫脸上:“眼下买人最是便宜。那些姑娘哥儿,没破瓜的给钱就跟你走。不过你还是要找牙行过明路,有了奴契才稳妥......”说着他猥琐一笑,“若只想玩玩,半个饼子就能成事。”

那口气熏得楚枫胃里翻腾,话却比口气更令人作呕。他慌忙摆手后退:“使不得!黄兄知道我入赘的,哪敢对不起夫郎?”

黄兴手指点了点他:“你这小子,大男人出门在外,还怕个夫郎,没出息。”

楚枫惭愧一笑,不过与黄兴道别后,他带着人进城给明月酒楼送了货,还是跟王掌柜打听了牙行在哪里。

楚枫一行人踏入牙行时,院中已挤满了人。男女老少或站或坐,足有百余之数,却静得出奇。一张张青黄的脸上不见悲喜,唯余麻木。偶有孩童瑟缩在母亲怀里,也乖觉得不哭不闹。

人牙子正训着话,见有客上门,立时堆起笑脸迎上来。见来人皆是男子,眼珠一转便扬声问道:“几位爷是想挑丫鬟,还是选侍妾?”

话音未落,院中女子哥儿们倏地抬头,死水般的眼里竟浮出希冀。有人下意识理了理蓬乱的鬓发,还有人偷偷掐醒身旁昏睡的同伴。

夏承良几个老实汉子哪见过这场面,臊得低头不敢言语。十九抱臂垂眸如老僧入定,唯有石头睁圆了眼睛四下张望。

“买些能干活的。”楚枫声音不大,却让满院眸光瞬间黯淡,“有手艺的更好。”

“哎哟您可来着了!”人牙子搓着手如数家珍,“绣娘、染匠、酿酒师傅,木匠篾匠石匠俱全,连烧陶的把式都有!不知爷要哪样的?”

楚枫扫过人群:“可有在药房做过事的?”

角落里突然窜起两只枯瘦的手臂。

“老爷!我当过伙计!”

“老爷!我做过学徒!”

人牙子扯着嗓子把人唤到跟前。两个青年佝偻着上前,冲着众人就要跪拜:“老爷们大福大寿...”

夏承良几个慌忙侧身避让,石头吓得直往十九身后躲。楚枫虚扶一把:“不必多礼,且说说你们的事。”

左边青年抢先开口:“小的孙奇,行二,人都唤孙二。”他喉结滚动,冻裂的手死死攥着破袄袖口,“原在同州济生堂当伙计,雪压垮了药铺,逃到昌宁府实在熬不住,想着跟个好主家,总强过冻死街头。”

楚枫打量着孙奇。少年裸露在外的皮肤冻得紫红,脸颊和手背布满皲裂的血口子,却掩不住眼中那股机灵劲儿。“在药堂做了多久?平日都做些什么活计?可还有亲人在世?”

“回老爷的话,”孙奇声音沙哑却应答流利,“做了整三年。给大夫端茶递水、抓药切药都熟,还能帮着碾药膏。”说着突然哽住,“家里...家里已无亲人在世...”

楚枫喉头动了动,只道了句“节哀”,便将目光转向另一人。那青年正低头用袖子猛擦眼睛,听见问话慌忙抬头,冻裂的嘴唇扯出个扭曲的笑:“小人王贵,二十有三。跟着舅父学了四年医,寻常病症都看得。”

“家人呢?”

王贵身子晃了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妻儿...都在城外棚子里。”

话音未落,十九已勃然变色:“你竟抛下他们?”

“不是的!”王贵扑通跪下,积雪在他膝下咯吱作响,“孩子路上就发热,我采的草药根本不管用...昨儿到了府城,小脸都烧紫了...”他突然抓住楚枫衣摆,“老爷明鉴!卖身的银子全给了孩儿他娘抓药,我若说谎,天打雷劈!”

十九猛地看向楚枫。楚枫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转向人牙子:“开价吧。”

“这两位可是抢手货!”人牙子眼珠滴溜一转,“八两一个,童叟无欺。”

“要了。”楚枫截断话头。看出是因为自己指明要有手艺的,这人才临时提了价,但他也不准备还价,买卖人口,本就违背了他这个穿越者的三观,在这事上讨价还价他实难开口。

楚枫又挑了三个人。

五十岁的董老三,是烧陶的老匠人,一双粗糙的手上布满烫伤的疤痕。

三十六岁的张顺,木工活精细,提起城外避难的夫郎和儿子时,眼里才有了些活气。

二十六岁的冯傛娘,针线功夫极好,被丈夫亲手卖给人牙子,问起孩子时,她只冷冷道:“既卖了我,便都与我无关了。”

银货两讫,楚枫收好五人的身契,领着他们出了牙行。到了驴车旁,他对张顺和王贵道:“你们若愿意,可以带上家人一起走。”

两人愣住了。张顺佝偻着腰,小心翼翼地问:“老爷……您这是何意?”

“叫我楚枫就行。”楚枫摆摆手,“乡下地方,不兴老爷少爷那套。”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孙奇机灵,咧嘴喊了声“楚老大”,其他人这才跟着叫起来。

石头用手肘撞了撞十九,嬉笑道:“嘿,你说我哥像不像金虎?”

这没脑子的在十九面前提金虎,人哪里会给他好脸色,根本不搭理他,还让开几步不让他碰到自己。

王贵却顾不上这些,急声问:“楚老大,您是说……我们的家眷也能跟着走?可他们没签身契……”

“不必签。”楚枫道,“带他们回村暂住,总好过骨肉分离。”

他没说的是,这两人都是妻儿在城外,身边没人护着,若按黄兴说的,一个饼就能换个哥儿女子一夜,那搞不好就会被凶狠些的难民逼着做娼妓换吃的。

果不其然,当十九和石头跟着张顺找到城外草棚时,正撞见惊心动魄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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