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蔚半笑不笑地看他。
索檀顶着前后重压,头皮发麻:“那个……他,他他挺干净的雏儿一个,你们富贵人家不是喜欢这口儿么,多教教,就能好使,还能,能延年益寿,那个采·阳补·阴……”
“什么价钱?”
磕磕巴巴的应答里突然夹了道声音。
龙可羡的目光落在索檀手边一柄漆黑的断剑上,剑身刻着金弓飞鸟纹,刃边有几道不明显的豁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索檀头都不敢抬,哪儿知道龙可羡指的是什么,支支吾吾道:“五,五十金珠。”
龙可羡摸摸袖袋里的金珠,沉默了会儿,努力把目光从断剑上挪开,劝自己,一把破剑,不值当的。
“少君这是……看上了?”余蔚试探着问。
龙可羡点头,不无遗憾地说:“贵。”
“……”索檀猛地抬起头,瞪着龙可羡。
这个头,这身段,这皮相!
五十金珠便能买断一个绝色男子的下半辈子,这还嫌贵!
小毛贼差点儿被这个字气出烟,撸起袖子想要好好掰扯一番,小船忽地晃了一下。
“砰”一声响,两条船本就挨得紧,这会儿侧舷猛地相撞,板上的货跌了一半,连饼瓮都差点儿四分五裂。
像是某种微弱的先兆,紧接着整片海湾的船都一齐摇晃起来,集市北边遽然闪起火光,指顾之间便窜成了条冲天的火龙。
此时,夜与海绸缪在一起,众人的目光都在远处的动乱源头,不料漆黑的水面“哗啦”一动,一道影子破水而出,攀着船舷而上,轻巧落地。
缠头水匪,是为海上劫道者。
弦月堕入一线乌云中,接二连三地,越来越多黑影破水而出,所经之处灯灭船翻,先前灯影缭乱的集市在突袭下逐渐暗淡,唯余北边一道嚣张的火光。
“是水匪啊!水匪袭城了!”索檀魂飞天外,当即往后跌坐下去。
绿缠头站在船中间,冷面环顾,见这左旁船上的人皆是老弱妇幼,薄刃反手握在手里,往船头步步逼近。
“呜”地一道泣声,饼大娘脸色发白,丢下油纸,捂紧了孩子的口鼻。
突然身后衣裳一紧,他当即扭头,衣摆被只手攥着,那手白生生的,细腻,匀长,指节处连褶子都浅淡,视线往上挪,对上了一张鲜灵果儿似的脸蛋。
龙可羡仰头看他,发丝别在耳后,露出小巧的耳朵,乖得毫不设防,不知怎么回事,就能鬼使神差地勾着人心底隐晦肮脏的倾向,想掐着那段脖颈看她的眼睛盈满泪花,想把那截细窄的腰线摁进床褥摧折。
“今儿运道倒是好,”绿缠头看着,满脑子下三路臆想,晦涩地笑了声,“跟叔回去,保准儿……”
话没讲完,龙可羡立即松手,颤颤后退了一步。
那眼里的情绪一下子塌了似的,蓄了一层水雾,泫然的,天可怜见,看着就要哭了。
绿缠头为薄银几两,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营生,良心早在刀尖上磨干净了,这会儿也无端端地,被这眼神突兀地挠在了心口。
没成想他手里的刀刚松一分,眼下便窜来只拳头,电光火石那么快!
等他反应过来时,下巴剧痛,连带着整张嘴麻了,牙齿在口中迸碎几颗,满口往外冒血,痛感伴着麻劲,力道直贯天灵,他眼前一阵阵黑,晃了两晃,哐当一声倒进了水中。
龙可羡面不改色,伸手在水里搅了搅,又拎出一个刚想攀船而上的灰缠头。
“?”
莫说那灰缠头,就连饼大娘和索檀都看得愣了。
少女的力气怪大。
龙可羡跟拎鸡崽似的,拎着灰缠头衣领,“啪”地砸上船板,将那灰缠头砸得头昏目眩,死鱼般扔上了岸。
余蔚看得眼角抽抽,立即从船篷内起身:“瞧来后边还不知多少人,这乱子自有坎西守城收拾,此地危险,先回去罢。”
可龙可羡擦着手,纹丝不动,把瓮扶稳,又从瓮里摸了块饼。闻言只是点头,但眼神直直看向索檀。
索檀后脊背毛都发起来了,哪里想过今日要遭这般怪诞的大罪,豆大的冷汗从额上滚落,他用力扒着船舷喊:“不要钱,给你给你,白贴给你!”
求求你,把这疯玩意儿带走吧!
“不成,”龙可羡摇头,有点不熟练地咬文嚼字,“贫者不食……嗟来之食。”
你还挺讲究,索檀颤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一枚,一枚金珠。”
龙可羡接舷而去,掏出金珠,看着那沾满油渍脏污的掌心,犹豫小会儿,将金珠放在了他肩头的破洞。
随即伸手摸向那柄断剑。
同时,索檀颤巍巍地提着阿勒捆手的发带,抬向龙可羡。
“?”
两人都是一愣。
索檀反应快,在这刹那间明白了什么,立刻说:“买人送剑,本家规矩。”
龙可羡皱眉:“我不要人。”
“那可不成,”索檀心说你不要他,他便要我命,索檀飞快地把断剑抱在怀里,“没有教客人吃亏的道理。”
水匪有备而来,前突刺客后边跟着的就是装备良好的战船,投石机向岸上投砸巨石,向集市投砸酒桶,酒味弥散开来,紧跟着就是流星样的火箭。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两人眼神相撞,龙可羡头一回看清阿勒的长相。
风灯敲打着船篷,龙可羡还未开口,余蔚从饼大娘的船上跳过来,她不知因果,自然以为少君过船是为这男宠,便道:“这般绝色,合该带回碧海三山,给他砌座燕子楼,日日夜夜都是快活。”
索檀汗已经透湿了后心,只能煞有其事地附和,把断剑往龙可羡手里一塞:“一枚金珠得美人,客人好艳福啊。”
“……”龙可羡握着剑柄,有点儿茫然。
“哗啦——”
左前方又一条舢板翻入水中。
饼大娘挥着水瓢玩儿命往岸上划,余蔚迟疑道:“少君——”
话音未落,余蔚衣领子一紧,紧跟着天旋地转,余蔚和索檀被龙可羡一手一个的,丢进了大娘船内。
龙可羡把断剑别进腰间,扯断阿勒腕间发带,弯身拎起他衣领,气劲刚蓄上,当顶砸来只酒桶,桶身砸在船篷上四分五裂,龙可羡浑身湿透,酒味儿浓烈,烧得鼻腔火辣,呛得她打了个晃。
晃神的瞬间,搭火的弩箭疾射而来,又一只酒桶炸开,热度贴着皮肤入侵,她的鬓边渗出汗来,回头的一刹那被黑袍罩了个严实,余光极快地瞥到火龙汹汹地冲出船篷。
“别抬头。”
阿勒贴着她耳尖开口。
这人的喉咙里简直像压了一根弦,说话时就那么在松石碧潭间轻轻一拨,低沉沉地好听。
两人被这股热浪掀翻在船板上,顺着斜面直直滚到侧舷,阿勒半身压在她身上,闻言只垂头看了她一眼,龙可羡还没有从那一眼里琢磨出味道。
第二股火浪气势万钧地朝两人咆哮而来,龙可羡被死摁在胸口,侧舷崩裂,两人像坠鸟似的被这股冲力掀入海里,溅起了巨大一朵浪花。
来不及反应,海水四面八方地包裹全身。
这一冲力,沉得有三丈深,双眼朦胧像隔了层纱,月色晕在头顶,船只一半陷海一半火光冲天,片片断木长板飘在水面上。
龙可羡察觉到腰上的手松了开,便自然地往上浮游。
可是动作间没有看到人,她往下一瞧,阿勒双目阖紧,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背后全是方才被碎木刮蹭出来的伤口,丝丝缕缕的血色漫出来,微微张着手,静默地漂浮在深蓝的海里。
既妖且异。
她停了片刻。
深水的压力挤压胸腔,心脏跳动的声音击打鼓膜,一念之差牵发动身。
龙可羡俯冲往下。一把握住阿勒手臂,手沿着他的腰窝往侧旁固定住,就这么带着人往上游。
游到一丈,周身海水带来的压力骤减,可头顶噗噜噗噜地往上冒起一串泡,阿勒眉间浮起痛苦之色,像是撑不了多久了。
龙可羡还在上浮,可是阿勒眉眼间的痛苦在催促着她做出另一种举动,她默默盯着阿勒,直到那张脸在她脑海变成颗硕大的金珠,才欺身上前。
笨拙地撬开他的齿关,往里渡了一口气。
海水隔绝了风吼,星云在巨大的天幕中流动。
阿勒的唇冰凉,柔软,她的眼睛闭得死紧,没有看到在贴唇的瞬间,原本还痛苦皱眉的阿勒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上挑的眼睛里,激烈的情绪统统对冲在一处,仅仅一瞬就烧得灰都不剩,取而代之的是晦涩的亢奋和久违的快活。
悬浮的手忽然往上,罩住了龙可羡的后脑,往前一压。
水波涌动间,龙可羡突然睁开眼,口中滑入了柔软的舌头。
两人像缠绕的海草,在海面下相搏,她的口腔上膛被扫过,立刻呛了一口气,酒气上脑,鼻腔喉口肺部一阵火烧般的痛。
对方又阖上了眼,把这下流的动作做得好比溺水之人的本能求生,失去理智一般吮着她的嘴唇不放。
她越不给渡气,他越是将她当作救命稻草索求。
两人“哗啦”冒出水面。
龙可羡猛地抵住他胸口,拉开距离,喘息不停,湿漉漉的手背在嘴唇上擦了七八下,擦得嘴唇鼻尖红成一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你竟咬我!”
阿勒脸色呈现病弱的苍白,像是听不清楚,恍惚地探出舌头,卷舐掉了她唇角的血珠,舌尖沾着点儿红,喉结上下一滑,便把血珠全吞入了腹中。
“你这个……”
龙可羡怒得两眼冒星,可话没说完,阿勒一脑门撞在了她颈窝。
昏过去了。
不正经小剧场,与正文无关:
【小时候】:
宿玻小岛的岛主摆宴,纳第十八房夫郎,听说是男宠上位的,两人乘船赴宴。
龙可羡歪头问:什么是男宠?
阿勒沉默再沉默后,说:身边受宠的男人。
龙可羡若有所思。
阿勒立马说:你别跟她学歪。
龙可羡半点没听进去,眼睛晶晶亮,看得阿勒浑身发毛,心里边想的都是:宠他,长大后就能把他关进燕子楼。
【长大后】:
龙可羡失忆,看到阿勒第一眼:男宠,我要那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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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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